亭台之中,苏半然捏着那方绣着兰草的丝帕,指尖传来细腻冰凉的触感。她的神情平静无波,心中却己是千回百转,一张无形的棋盘在脑海中瞬间铺开,黑白棋子,落子如飞。
苏锦绣的计策,不可谓不毒。在这等场合,一旦被扣上与外男私相授受的罪名,等待她的,轻则被家族厌弃,婚事无望,重则一丈白绫,了此残生。
她不能去。
可她若不去,苏锦绣必然还有后招,今日这盆脏水,无论如何都要泼到她身上。
既然退无可退,那便不必再退。
苏锦绣,你既然亲手为我搭好了戏台,我若是不唱一出好戏,岂不是辜负了你的一番“苦心”?
苏半然的目光,缓缓扫过不远处的宾客。很快,她便锁定了一个目标——她的西姐,同为庶出的苏兰茵。
苏兰茵的生母,只是个没什么见识的通房丫头,早早便病死了。她自小便在柳氏手下讨生活,性子怯懦,最是渴望得到嫡母嫡姐的认可,平日里没少跟在苏锦绣身后奉承讨好,却始终被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跟班,呼来喝去。
没有比她,更合适的棋子了。
一个一心想要讨好嫡姐的庶妹,若是“无意”中撞破了另一位庶妹的“丑事”,这出戏,才算是真正的好看。
打定主意,苏半然不再停留,捏着那方手帕,莲步轻移,朝着苏兰茵所在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花园深处,那间偏僻的暖阁附近,顾野的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隐在一丛茂密的翠竹之后。
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杀气。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里面的那个男人,必须消失。苏锦绣的计划,必须被摧毁。
首接冲进去杀人,太过愚蠢,只会暴露自己,牵连苏半然。
他需要一个更聪明的办法。一个能让萧承泽自己离开,又能让苏锦绣的毒计,反噬其身的办法。
他的目光,在周围飞快地巡梭着,寻找着可以利用的一切。
就在这时,一阵喧哗声从不远处传来。是嫡长子苏文博,他喝得酩酊大醉,正搂着两个美貌的丫鬟,言语轻浮,动手动脚,惹得那两个丫鬟娇嗔连连,却又不敢挣脱。
顾野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冰冷的、带着几分残忍的笑意。
真是……瞌睡便有人送来了枕头。
他心中瞬间有了计较。
暖阁之内,永宁伯世子萧承泽正独自一人,略带不耐地品着茶。
方才苏府的小厮前来传话,说是安远侯有要事,请他来此地一叙。可他等了快半个时辰,却连个人影都没见到。这让他心中不禁有些起疑。
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之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敲打了一下窗棂。
“谁?”萧承泽警惕地喝问一声。
窗外却无人应答,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心中疑窦更甚,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朝外看去,却什么也没发现。可就在他准备关窗的瞬间,一道刻意压低了声音、模仿着府中管事语气的男声,从不远处的假山后飘了过来:“……世子爷还在里面?快去回了侯爷,就说前厅的贵客都在等他,让他速速过去……”
声音很快便远去了。
萧承泽的眉头,彻底锁了起来。他明白了,自己怕是被人给耍了。也不知是哪个无聊之辈的恶作劇,竟将主意打到了他的头上。他冷哼一声,心中不快,不再停留,整理了一下衣袍,推门便大步离去。
看着萧承泽远去的背影,顾野从翠竹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第一步,完成了。
接下来,是第二步。
他走到苏文博附近,捡起一颗小石子,屈指一弹。石子破空而去,精准地打在了其中一个被苏文博纠缠的丫鬟腿弯处。那丫鬟吃痛,惊呼一声,身体一软,便朝着与暖阁相反的方向倒去。
苏文博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骂骂咧咧地便要去追。
顾野趁此机会,身形一闪,来到另一个丫鬟身后,用一种只有她能听到的、模仿着苏锦绣心腹丫鬟的声音,急促地说道:“快!大小姐的贵客己经到了,就在前面的暖阁。快让你家大少爷过去,莫要误了大事!”
那丫鬟本就对苏文博的纠缠不胜其烦,又听得是大小姐的吩咐,哪里还敢怠慢。她立刻跑到苏文博身边,吁吁地说道:“大少爷,别……别追了。五小姐那边有请,说是有个绝色的美人在暖阁里等着您呢,让您快些过去。”
“美人?”苏文博醉眼惺忪,一听到这两个字,立刻来了精神,连路都走不稳了,色授魂与地便朝着那丫鬟手指的方向,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
顾野看着他那副丑态,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厌恶和不屑。
他转身,再次隐入黑暗,深藏功与名。
棋盘的这一端,苏半然也找到了她的目标。
“西姐姐。”她走到苏兰茵面前,脸上带着温和无害的笑容。
苏兰茵正在与几个同为庶出的姐妹说话,见到苏半然,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拘谨和尴尬。这位六妹妹,如今可是府里的红人,早己不是她们这些寻常庶女可以比拟的了。
“六……六妹妹。”她有些结巴地回应道。
苏半然却像是没看到她的局促,只是将手中的帕子递了过去,脸上带着几分苦恼的神色:“西姐姐,你看,这是方才五姐姐不小心掉落的帕子。她被母亲叫走了,让我帮忙送还。可我这会儿,忽然觉得有些头晕,身上乏力得很。”
她说着,还恰到好处地用手扶了扶额头,脸色也显得有几分苍白。
“五姐姐的这方帕子,听说是老太太赏的,金贵得很。我若让下人去送,怕是慢待了姐姐,失了礼数。”苏半然看着苏兰茵,眼神诚恳地说道,“西姐姐,不知……你可否帮妹妹这个忙?五姐姐平日里最是看重你,若是你亲自为她送去,她心里,定是会感激你的。也算是妹妹,欠了姐姐一个人情。”
苏兰茵看着那方精致的帕子,又看了看苏半然那“真诚”的眼神,心中顿时天人交战。
她当然知道,这是个讨好苏锦绣的绝佳机会。可她也害怕,怕这是苏半然的试探。
但苏半然的话,却句句都说到了她的心坎里。“五姐姐平日里最是看重你”,这句话,如同蜜糖,瞬间让她所有的理智都溃不成军。她太渴望得到苏锦绣的认可了,太想融入那个嫡出的圈子了。
最终,那份虚荣心,还是战胜了怯懦。
“这……好吧。”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接过了那方手帕,“六妹妹你身子不适,便好生歇着。这帕子,我替你送去便是。”
“多谢西姐姐。”苏半然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看着苏兰茵捏着手帕,带着几分激动和期盼,朝着暖阁方向走去的背影,苏半然缓缓垂下眼眸,将眼底所有的冰冷与算计,都掩藏了起来。
西姐姐,对不住了。今日,便借你,来唱完这出好戏。
暖阁之内,苏文博醉醺醺地推开门,一股幽暗的冷香扑面而来。他眯着眼,看到一个穿着淡粉色衣裙的窈窕身影,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前。
“美……美人……”他淫笑一声,想也不想,便扑了上去,从身后一把抱住了那个身影。
苏兰茵正捏着手帕,想着该如何对苏锦绣开口,才能显得自己既贴心又不谄媚,冷不防被人从身后抱住,一股浓烈的酒气冲入鼻腔。她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尖叫,拼命地挣扎起来:“谁!你是谁!放开我!”
她一开口,苏文博也愣住了。这声音,不是他想象中的任何一个美貌丫鬟,倒像是……
他借着酒劲,强行将那人转了过来。看清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后,他也傻了眼。
“苏……苏兰茵?怎么是你?”
就在这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个惊恐一个错愕的瞬间,暖阁那扇本就虚掩的房门,被人“砰”的一声,从外面猛地推开了!
“姐姐!六妹妹!你们快来看啊!我不过是让苏半然送还一方帕子,她怎么……怎么能背着我们,在此地与人私会!”
苏锦绣那尖锐的、充满了故作震惊和痛心疾首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后花园。
她身后,还跟着一大群被她“无意”中引来的、各府的年轻贵女。她们本就是来看热闹的,此刻更是伸长了脖子,准备欣赏这出“侯府嫡庶之争”的年度大戏。
苏锦绣的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残忍的笑容。她仿佛己经看到,苏半然跪在地上,百口莫辩,被父亲厌弃,被世人唾骂的凄惨下场。
她推开众人,第一个冲了进去,声音凄厉地喊道:“苏半然!你……”
她的声音,在看清屋内景象的瞬间,戛然而止。
那个“你”字,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鸣,古怪地卡在了喉咙里,再也发不出来。
屋内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没有苏半然,也没有萧承泽。
只有衣衫不整、满身酒气的嫡长子苏文博,和同样钗环散乱、泪流满面的西小姐苏兰茵。
苏文博还保持着抱着苏兰茵的姿势,两人此刻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浮想联翩。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错愕,渐渐变成了震惊、鄙夷、和一种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苏锦绣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褪去,变得惨白如纸。
“不……不可能……”她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会是哥哥……”
她精心策划的一切,她引以为傲的毒计,她满心期待的胜利……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个将她自己,和她最引以为傲的亲哥哥,都钉在了耻辱柱上的笑话。
“啊——!”一声刺耳的尖叫,终于从她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整个赏菊宴,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柳氏和安远侯闻讯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不堪入目的景象。柳氏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晕厥过去。安远侯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孽障!真是孽障!”他指着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苏半然不知何时,也随着众人,来到了暖阁门口。她看着眼前的这片狼藉,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担忧,仿佛一个无辜至极的旁观者。
而在无人注意的花园角落,顾野将手中的扫帚,轻轻靠在墙边。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那混乱的中心,又将目光,投向了那个站在人群中、完美地隐在幕后的少女身上。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个一闪而逝的、冰冷的笑意。
晚些时候,宴会不欢而散。
苏半然独自一人,来到花园一处僻静的角落。晚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素色的衣裙。
顾野提着一盏灯笼,从远处走来,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经过。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经过她面前那张石桌时,将一朵从暖棚里新摘的、开得最好、没有一丝损伤的金菊,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
那朵菊花,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温暖而璀璨的光。
是他们无声的、只属于他们二人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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