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路灯下小区花园被拉出漫长的影子。江丽刚结束一天的加班，正准备推门回家，却看见花园长椅旁站着一个身影。那是赵子昂的母亲，赵玉兰。她拎着一个布包，神情疲惫却执着。
“江警官，能不能陪我聊一会？”赵玉兰声音微微发颤，像是鼓足巨大勇气才问出口。
江丽点头，两人坐在长椅上。夜风吹过，赵玉兰理了理鬓角的白发，望着远处灯火，缓缓开口。
“我一首想和你谈谈子昂的事，今天终于鼓起勇气来了。”赵玉兰的声音低低的，夹杂着自责与心疼，“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从小就特别安静，喜欢一个人待着，能坐在窗台上一下午，盯着窗外的树叶发呆。我们还以为他只是性格内向，后来才发现，他总是逃避人群，甚至和亲戚说话都紧张得发抖。”
“但他很聪明，”她的眼角浮现一丝骄傲与悲伤，“三岁开始看百科全书，五岁能自己拼装复杂的机械玩具。小学时，老师说他是天才，什么数学、编程、绘画都学得飞快。可他越聪明，越孤单。没人能听懂他的话题，他也不会和别人玩闹。一次老师安排他和同学合作，他因为不懂‘怎么开口’，被同学笑话，放学回家整整三天不说话。”
赵玉兰的手紧紧攥着包带，声音有些哽咽：“后来我们才明白，他有亚斯伯格综合症，也就是说，他的世界和常人不一样。内心很敏感，情绪却很难表达。每次社交失败，他都自责地撕掉画本、扔掉奖状。在家里，他就是我怀里的那个孩子，安静、单纯，却总在自己的世界里挣扎。”
江丽静静地听着，心头渐渐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楚。她能想象那个小男孩，明明比同龄人聪明百倍，却在情感上像漂流瓶一样无处安放。
“我和他爸都害怕，怕他长大后不适应社会。上初中时，他成绩全校第一，却没人愿意和他做朋友。有一回班里失窃，老师和同学第一时间怀疑他，只因为他‘太安静’、‘太怪’。那天他在卫生间里割腕，被保安救下。我赶到医院，他一句话没说，只是把头埋在我怀里哭。他说，‘妈，我是不是废人？我是不是永远也交不到朋友？’”
“那以后我更不敢逼他，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高中毕业，他不去重点大学，选了美术专业。我只想让他做美工，能一个人安静地画画，别和太多人接触，不会被嘲笑、不会犯大错，哪怕一辈子平淡过也认了。”
说到这里，赵玉兰抬头看江丽一眼，眼神里有一种无力的温柔。“可他还是遇见了许欢。”
“许欢是风火公司的同事。”赵玉兰的嘴角勾起淡淡笑意，“她刚进公司时阳光热情，喜欢画画，也喜欢拉着子昂聊天。她不嫌弃子昂的怪脾气，反而觉得他‘有趣’。两个人常常一起加班，一起画手绘板。许欢会在子昂焦虑时递杯热茶，会主动帮他挡下同事的嘲讽。”
“我第一次见许欢，是她来家里帮子昂搬家。她一边帮忙一边笑，说‘阿姨，您家子昂可厉害了，脑子里全是点子，就是太胆小。’那天晚上，子昂破天荒地主动和我聊了许欢的事。他说，‘妈，你觉得我配得上她吗？’”
赵玉兰的眼角闪着泪光，“我知道他是真的动了心思。可他太胆小了，哪怕是最简单的约会，也会提前一周准备，把路线、菜单、可能遇到的尴尬都推演一遍。他怕自己出错，怕让许欢失望。”
“有一年公司接了个大单，许欢被要求做一些‘不太合理’的账目。她很纠结，压力很大。子昂发现了那些账目，劝她不要做，说‘这样会出事’。许欢哭了，说她没办法拒绝领导，怕丢了工作。子昂说，‘没关系，我陪你去找人说清楚。’可许欢最后还是退缩了，选择了妥协。”
“那之后，许欢变了。她开始躲着子昂，工作上也不再主动找他。子昂很痛苦，他试着去挽回，去开导她，可许欢说，‘对不起子昂，我做不到你那么坚定。’两个人在公司楼顶分手。那天，子昂回家一夜没合眼，第二天我发现他的画本上画满了乱七八糟的线条，还有许欢的名字。”
赵玉兰的声音越来越低：“分手后，许欢还是深爱着子昂。我能看出来。她每次来我们家，都带着子昂爱吃的点心，帮我做家务，聊起子昂总是满眼温柔。子昂不敢重新追求她，怕自己再次伤害她。可他心里一首放不下。看着许欢，他的眼睛亮着光，像是抓住了整个世界。可一旦她离开，他又回到影子里。”
“其实许欢一首没再找男朋友，她的朋友都说，她心里只有子昂一个。”
说到这里，赵玉兰终于忍不住掩面哭泣。江丽轻声递过纸巾，心里一阵绞痛。
“后来案子出了事，许欢死了，子昂崩溃了。他整夜整夜睡不着，拿着许欢的照片发呆。他说，‘妈，我要去帮警察破案。’我拦不住他。他说，‘这次我不能再退缩，许欢因为害怕退缩才出了事，我不能像她一样。’他还说，‘我如果什么都不做，许欢死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那天警察来带他去提审，他问我：“妈，他们会不会把你们都牵连进去？”我说不会，可我知道，他心里明白——这次的事不像以往，他己经察觉到背后有些人很可怕，不是他能应付的。”
“他在警局配合调查的时候，总是很谨慎，说话小心翼翼，生怕多说一句就害了别人。他怕极了，怕那些黑暗里的人会来伤害我，怕给家里带来什么灾难。他甚至跟我说，‘妈，我是不是该什么都不说？是不是越安静，咱们越安全？’我看着他，心疼得快要碎了。他不是胆小，他是真的在为我们担心。”
“可后来，网上的风暴突然就来了。有人把他的病历、成长经历、甚至我们的家庭照片都扒出来，说他是杀人犯，说他精神有问题，说他活该被孤立。他看到那些恶毒的留言，手机都摔碎了。我以为他会崩溃，可他只是坐在黑暗里，沉默了很久很久。”
“那天晚上，他忽然跟我说，‘妈，我明白了。’他说，‘原来我想守住的安稳，其实根本不存在。那些恶意根本不会在意我们是不是无辜，也不会因为我们低头就停止伤害。’他眼睛红红的，却很清醒，‘我以前只想保护你，只想自己别再出错，可是现在，我觉得不能再逃了。’”
“他告诉我，‘我不是天生的英雄，也不是勇敢的人。可这次许欢因为害怕退缩才出事，如果我还什么都不做，以后每次想起她都会后悔一辈子。’”
“我问他，‘你不怕了吗？’摇摇头，说‘怕，但我更怕以后再没有机会为她做点什么，也怕世上上只有恶意没有真相。’”
“他开始主动联系警察，主动去重组案情，白天在警局帮你们分析数据，晚上还得承受外面的谩骂和压力。我看着他一步步逼自己走出来，又心疼又骄傲。他说，‘妈，这次，无论多难，我都要坚持到底。我要让所有人看见，像我这样的人，也能站出来做对的事。’”
赵玉兰说到这里，泪流满面，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江警官，他其实不是不怕，只是终于明白了，有些路，别人代替不了。哪怕再害怕，他也要自己走完。”
江丽听得鼻腔发酸，心头被一种无法言喻的痛和敬意包围。她握住赵玉兰的手，轻声承诺：“阿姨，他很勇敢。我们会护着他，一起把黑暗撕开，让真相见光。”
“他其实很渴望被认可、被需要。他怕伤害别人，也怕被伤害，可这一次，他选择了信任你们，选择了站出来。’”
赵玉兰抽泣着，眼神里满是爱与绝望：“江警官，我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我宁愿他一辈子做个平凡的美工，也不想他再受一次伤害。可这次……我知道，他己经长大了，己经不是那个在我怀里发抖的小男孩了。”
江丽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泪水。她握住赵玉兰的手，郑重承诺：“阿姨，赵子昂是难得的人才，也是难得的好人。我会保护他，一定不会让他再被冤枉、被伤害。”
赵玉兰哽咽着点头，泪水滑过脸颊。
夜色愈发深沉。江丽独自回家，脑海中反复浮现赵子昂和许欢的故事。他们一个孤独敏感、渴望温暖，一个阳光善良、勇敢却终究退缩。明明深爱，却因为现实和善良受困，最终生死相隔。许欢的温柔、子昂的执着、母亲的守护、社会的偏见，在这漆黑夜色中交织成一曲令人心碎的悲歌。
她想起赵子昂曾在笔记本上写下的一句话：“我没有勇气拯救世界，只希望在最黑暗的时候，还有人能相信我。”
江丽的泪水再次滑落。她终于明白，赵子昂努力协助警方，不只是为了许欢的死，更是为了用自己的力量证明——即使是最孤独、最容易受伤的人，也有资格追寻正义、守护爱人、被世界温柔以待。
她默默地在心里祝愿，愿这个世界，能多一点包容与理解，让像赵子昂这样的人，也能在风雨中寻到属于自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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