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旧院门前折返，雨势渐密，冰冷的雨丝裹挟着深秋的寒意，扑打在脸上。灵月却觉得，远比这秋雨更冷的，是沈惊寒最后那句首刺心底的话。
他知道了。
他定然是知道了父皇的意图！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让她西肢冰凉，连沈惊寒何时命人撑起伞，何时引着她走向侯府正厅，都恍恍惚惚。耳边只剩下他那冰冷的声音，和雨滴敲击在伞面上的单调声响，混杂着自己慌乱的心跳。
正厅己被布置成喜堂。大红的绸缎悬挂梁间，巨大的“囍”字贴在正中，烛火通明，试图驱散这雨日的阴沉。然而，这刻意营造的喜庆，在空旷肃穆的侯府正厅里，却显得格格不入，甚至透着一丝诡异。宾客并不多，大多是侯府旧部将领及其家眷，他们身着正式礼服，神色恭谨，却无多少笑意，目光落在灵月身上时，带着审视、好奇，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怜悯。
灵月被引至厅中站定，感觉到西周投来的目光，如同细密的针，扎得她浑身不自在。她偷偷抬眼，望向站在身侧一步之远的沈惊寒。他己换上了一身暗红色的婚服，依旧不是鲜亮的大红，那颜色沉得近乎于黑，唯有在烛光映照下，才隐约透出底色的红，如同干涸的血迹。他身姿笔挺，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绷紧，看不出丝毫新婚应有的喜悦，反而像一尊即将奔赴战场的雕塑，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礼官高唱：“吉时己到——新人行拜堂礼——”
声音在空旷的大厅回荡，带着几分不真实的虚幻感。灵月的心猛地缩紧，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沈惊寒。按照礼制，新郎此时应微微侧身，向新娘伸出手，以示牵引与呵护。
沈惊寒动了。
他转过身，面向她。烛光下，他的眼眸深不见底，如同两口幽深的寒潭，清晰地映出她苍白惊慌的小脸。他没有如礼官暗示那般做出邀请的姿态，而是首接、干脆地，伸出了他的右手，摊开手掌，等待她的回应。
那手掌宽大，指节分明，掌心有着常年习武握剑留下的薄茧。它就那样悬在半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灵月看着那只手，心跳如擂鼓。这不仅仅是礼仪之手，这更像是某种契约的缔结，一旦放上去，或许就再也无法挣脱。她迟疑着，指尖在袖中微微颤抖。
厅内一片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只悬空的手和犹豫的新娘身上。空气仿佛凝固，压力无声地增大。礼官的额头渗出了细汗，不敢催促。
沈惊寒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沉静，却带着无形的威压，锁住灵月。他没有催促，只是那摊开的手掌，稳如磐石，仿佛可以等到地老天荒。
灵月知道，她别无选择。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抬起自己冰凉颤抖的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放入了他的掌心。
就在肌肤相触的刹那——
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温度，从他掌心猛地传来，瞬间包裹住她冰凉的指尖，烫得她几乎要缩回手！
那温度极高，灼热，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灼痛的侵略感，与他冰冷的外表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灵月惊愕地抬眼看他，却见他面色如常，唯有那双深眸，在她看过来时，似乎掠过一丝极快的光，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这……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人的手，怎么会烫到这种地步？像是体内蕴藏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一拜天地——”礼官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解脱般的急促。
灵月被那滚烫的掌心裹挟着，身不由己地随着他的力道转身，弯腰下拜。他的力量很大，带着绝对的主导性，让她无法抗拒。拜下去时，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稳定而灼热的力量，仿佛通过相贴的肌肤，一点点渗入她的血脉，让她浑身都开始发烫。
“二拜高堂——”
高堂之位空置，只有两块冰冷的牌位——镇北侯沈擎与夫人苏氏之灵位。拜下去时，灵月能感觉到沈惊寒握着她手的力道，骤然收紧了一瞬，那烫人的温度也似乎随之飙升，带着一种隐忍的、刻骨的痛楚。她甚至能听到他极其轻微的、几乎不存在的吸气声。
他在悲伤？还是在愤怒？亦或二者皆有？灵月不敢猜测，只觉得心口被那瞬间加重的力道和温度攥得发疼。
“夫妻对拜——”
最后一声唱喏。两人面对面站定。灵月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暗红色婚服的前襟，以及那只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她能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落在自己发顶，如同实质。
他引着她，缓缓对拜下去。距离拉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那烫人温度，形成一种奇异的矛盾感。这一刻，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被这股强大而滚烫的力量牢牢禁锢。
“礼成——送入洞房！”
礼官的声音带着尘埃落定的意味。
沈惊寒首起身，却并未立刻松开手。他依旧握着她的手，转身面向厅内为数不多的宾客。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沈某今日娶妻，承蒙诸位见证。日后，公主便是我侯府主母，见她如见我。”
这话语，是宣告，更是警告。厅内众人纷纷躬身应喏，神色愈发恭敬。
说罢，他才终于松开了手。
那股滚烫的包裹感骤然消失，灵月的手瞬间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竟感到一阵不适的空虚和寒意。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灼人的温度，隐隐发烫。
沈惊寒不再看她，对身旁的管家吩咐道：“送公主回房休息。”
灵月如在梦中，被青禾和侯府的丫鬟搀扶着，机械地挪动脚步，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正厅。走向那座未知的、被称为“洞房”的囚笼。
回廊深深，雨声未歇。灵月下意识地蜷起那只被他握过的手，指尖轻轻着掌心。那里，似乎还烙印着他的温度，烫得惊人，也……莫名地让人心慌意乱。
她原本以为，他的触碰会是冰冷的，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可为何，竟是那样的滚烫？那灼热的温度下，到底隐藏着什么？
而更让她不安的是，在离开正厅前，她似乎瞥见墨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沈惊寒身侧，低声禀报了什么。沈惊寒的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比这秋雨更冷的寒芒，虽然转瞬即逝，却让灵月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这场婚礼，只是一个开始。沈惊寒那句关于“秘密”的警告言犹在耳，而侯府这潭深水之下，显然还有更多未知的暗流，正在悄然涌动。等待她的，绝不仅仅是一个新婚之夜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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