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洞房”，是侯府主院的正房。房间布置得极尽奢华，大红喜被、鸳鸯锦帐、合卺酒具一应俱全，烛火燃得亮堂，却驱不散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清。空气中弥漫着新木和熏香的味道，但灵月还是敏锐地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草气息，与沈惊寒身上偶尔传来的味道如出一辙。
青禾和几个侯府的丫鬟战战兢兢地伺候灵月卸下繁重的凤冠和吉服，换上相对轻便的红色寝衣。整个过程，无人敢大声说话，连动作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什么。灵月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面色苍白、眼神惶然的自己，只觉得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公主，”青禾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奴婢就在外间守着，您……您若有事，就喊一声。”她眼里满是担忧，显然也感受到了这侯府无处不在的压抑和未知的危险。
灵月勉强挤出一个安抚的笑，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的，青禾，你先出去吧。”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
丫鬟们鱼贯而出，房门被轻轻合上。偌大的房间里，顿时只剩下灵月一人，以及烛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檐角滴答的残雨，敲打在石阶上，一声声，敲得人心慌。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分都漫长如年。灵月端坐在床沿，手指紧紧攥着衣角，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她既害怕那脚步声响起，又对这种悬而未决的等待感到煎熬。父皇的嘱托、沈惊寒冰冷的警告、拜堂时那烫人的掌心温度……各种画面在她脑中交织盘旋，几乎要将她逼疯。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一阵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房门外。
灵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沈惊寒走了进来。他己换下婚服，穿着一身玄色常服，墨发微湿，几缕散落在额前，似乎刚刚沐浴过。他身上带着淡淡的水汽和更明显的酒气，眼神却不似寻常醉汉那般浑浊，反而在烛光下显得愈发幽深锐利，如同暗夜中的猎豹。
他反手关上门，并未立刻走近，只是站在门边，目光沉沉地落在灵月身上，从头到脚，缓慢地审视着。那目光不带丝毫，只有一种冰冷的、评估物品般的打量，让灵月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恐惧，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怕我？”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哑几分，带着酒后的微醺，却更添危险。
灵月咬紧下唇，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尽管声音依旧发颤：“……没有。”
沈惊寒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终于迈步向她走来。他步伐很稳，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灵月的心尖上。随着他的靠近，那股混合着酒气、清冽气息和淡淡药草味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他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投下的阴影将她紧紧包裹。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猝不及防地触碰到她的下颌，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迫使她抬起头，与他对视。
“记住，”他俯身，逼近她的脸，灼热的呼吸带着酒气喷洒在她耳畔，声音低沉而危险，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从今天起，你的命，是我的。”
他的指尖顺着她的下颌缓缓下滑，掠过她纤细的脖颈，那冰凉触感激起她一阵战栗。
“父皇……”灵月试图挣扎，声音破碎。
“陛下？”沈惊寒冷笑一声，指尖在她颈动脉处微微停顿，那里能感受到她疯狂跳动的脉搏，“他既然把你给了我，你的生死，就由不得他，更由不得你。”
他的话语如同冰锥，彻底击碎了灵月心中最后的侥幸。她清楚地认识到，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公主的身份毫无意义，她只是他的所有物，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间。
“安分待着，或许能活得久一点。”他松开手，仿佛厌倦了这场单方面的威慑，转身走向房间一角的桌案，自顾自地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
灵月在床沿，大口喘着气，脖颈处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冰凉触感，而耳边则回荡着他那致命的宣告。
沈惊寒放下茶杯，并未再看她，而是走向房间另一侧的一张紫檀木卧榻——那显然是提前为他准备的。他脱下外袍，随手搭在屏风上，和衣躺了下去，背对着灵月，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淡：“睡吧。”
这就……结束了？
灵月愣在原地，有些难以置信。她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悬在头顶的利剑般的恐惧。他不碰她，却用最首接的方式宣告了所有权和生杀予夺的权力。
烛火被吹灭了几盏，房间内光线暗了下来。灵月僵坐在床沿，一动不敢动。黑暗中，她能听到卧榻那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似乎沈惊寒己经入睡。
可她哪里睡得着？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精神稍显松懈，眼皮开始发沉时，卧榻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极压抑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的闷哼。
灵月瞬间惊醒，屏住呼吸仔细聆听。
紧接着，是极其轻微辗转反侧的声音，以及……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像是在极力忍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
灵月的心再次提了起来。他怎么了？是喝多了不舒服，还是……旧伤发作？拜堂时那异常滚烫的掌心温度，此刻他异常的反应，还有府中若有若无的药草味……种种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可能性：沈惊寒的身体，或许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懈可击。
这个发现，让灵月在无尽的恐惧中，竟然生出了一丝极其微妙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好奇。
她悄悄蜷缩进大红喜被里，背对着卧榻的方向，耳朵却努力捕捉着身后的每一丝声响。那压抑的痛苦喘息，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缠绕在她心上。
这一夜，注定无眠。而沈惊寒身上隐藏的秘密，似乎比父皇所说的旧院，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危险。她仿佛站在深渊边缘，窥见了一丝深渊底部的微光，却不知那光是救赎，还是更深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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