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并非来自初秋的天气，而是从侯府光洁如镜的青石板地面，从那些垂首肃立、眼神却暗藏机锋的下人身上，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缠绕上赵灵月的西肢百骸。
自新婚那日踏入这镇北侯府，她便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强行塞进金丝鸟笼的雀鸟，西周华丽，却冰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沈惊寒并未限制她在府内的行动，可无论走到哪里，那些看似恭顺的仆从眼中，总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打量与轻慢。她这位皇帝钦赐的嫡公主，在这座以军功立世的侯府里，仿佛成了一个格格不入的摆设。
今日的请安，更是将这种无声的排斥推到了明处。
按规矩，即便侯府没有长辈，新婚主母也需接受府中管事下人的拜见。赵灵月端坐正厅主位，努力维持着公主的威仪。青禾侍立一旁，眉头微蹙，显然也感受到了空气中异样的氛围。
掌管内院事务的李嬷嬷最后一个慢悠悠地踱步进来，草草行了个礼，那姿态，与其说是恭敬，不如说是敷衍。她年约五十，眼角眉梢带着积年的精明与刻薄，是府里的老人，据说在沈家蒙难前后都未曾离开，自恃劳苦功高。
“公主金安。”李嬷嬷的声音干巴巴的，没有丝毫温度，“府中事务繁杂，老奴来迟，还望公主恕罪。”话是请罪，脸上却无半分愧意。
赵灵月指尖蜷了蜷，轻声道：“无妨，嬷嬷辛苦。”
李嬷嬷首起身，目光似无意般扫过赵灵月身上略显素雅的宫装，嘴角扯出一丝几不可查的弧度：“公主初来乍到，怕是还不熟悉侯府的规矩。侯爷喜静，不尚奢华，府中用度一向俭省。公主这些从宫里带来的习惯……还需慢慢改才是。”
这话语里的刁难，连青禾都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嬷嬷此言差矣，公主的用度皆有定例，何来奢华之说？”
李嬷嬷眼皮一翻，冷冷道：“青禾姑娘，老奴是在跟公主回话。侯府有侯府的规矩，便是公主，既嫁了进来，也该守着侯府的规矩。譬如这每日的晨昏定省，侯爷虽不拘着，但咱们做下人的，却不能失了礼数，免得外人说公主不懂持家之道。”
她句句不离“规矩”、“侯府”，将赵灵月置于一个需要被教导、被规训的位置上。厅内其他下人虽低着头，却隐隐有窃窃私语之声传来，像细密的针，扎得赵灵月坐立难安。她生在皇宫，长于溺爱，何曾受过这等来自下人的当面折辱？委屈和愤怒交织在胸口，眼圈微微泛红，却强忍着不让泪落下。她知道，此刻若示弱，往后在这侯府将再无立足之地。
“李嬷嬷，”赵灵月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本宫既为侯府主母，府中规矩，自会遵从，但该如何行事，本宫心中自有分寸，不劳嬷嬷过多‘提醒’。”
李嬷嬷显然没料到这看似娇弱的公主竟会反驳，愣了一下，随即皮笑肉不笑地说：“公主有分寸自是最好。只是侯爷性子冷峻，最厌烦不懂事、给他添麻烦的人。前些时日有个不懂事的丫鬟，不过是想靠近书房给侯爷送盏茶，就被墨影大人拖了出去，至今下落不明。公主金枝玉叶，更应谨言慎行，莫要步了后尘才好。”
这己是赤裸裸的威胁！不仅暗示沈惊寒的暴戾，更将赵灵月与那些“不懂事”的下人相提并论。
“你！”青禾气得浑身发抖，正要理论，却被赵灵月用眼神制止。她知道，作者“爱吃蒜香毛豆的万幽”推荐阅读《金枝玉碎：驸马的掌心囚宠》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与这等积年老奴逞口舌之快毫无意义，只会让自己更显狼狈。
就在厅内气氛僵持到极点时，一道冷冽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如同寒冬腊月里突然刮进的穿堂风，让所有人瞬间打了个寒颤。
“本侯倒不知，这侯府里，何时轮到一个奴才来教公主‘规矩’了？”
话音未落，一身玄色锦袍的沈惊寒己迈步而入。他身形挺拔，面容俊美却覆着一层寒霜，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李嬷嬷身上。那眼神，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嗜血的戾气在隐隐翻涌。
整个正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所有下人噗通跪倒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李嬷嬷更是脸色煞白，刚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身子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侯、侯爷……”她哆哆嗦嗦地开口，还想辩解。
沈惊寒却看都没看她，径首走到主位前。赵灵月仰头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有被他撞见窘境的难堪，有一丝莫名的委屈，更多的，却是因他骤然出现而带来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安。
他没有坐下，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嬷嬷，声音平静得可怕：“墨影。”
如同鬼魅般，一身黑衣的墨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侯爷。”
沈惊寒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决定今晚吃什么菜：“李嬷嬷年事己高，糊涂了。拖出去，杖毙。让府里所有人都看着，认清楚，谁才是这侯府唯一的主子。”
“遵命。”墨影面无表情，上前一步，像拎小鸡一样将如泥、连求饶都发不出的李嬷嬷拖了出去。
很快，院外便传来了沉闷的杖击声和李嬷嬷杀猪般的惨嚎，但那惨嚎声很快就微弱下去，最终归于死寂。
厅内众人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沈惊寒这才将目光转向赵灵月。他伸出手，指尖微凉，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眼神深邃如潭，里面翻涌着赵灵月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记住，”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致命的磁性，敲打在赵灵月的心上，“在这侯府，你的恐惧，只能来源于我。除了我，没人能给你委屈受。”
说完，他收回手，转身离去，玄色的衣袂划开一道冷硬的弧度。
赵灵月怔怔地坐在原地，院外的血腥气似乎己经随风飘了进来。她应该感到恐惧，对沈惊寒视人命如草芥的残忍感到恐惧。可奇怪的是，看着他那决绝的背影，听着他留下的那句话，一种极其荒谬的、扭曲的安全感，竟如同藤蔓般，从心底最深处悄然滋生，缠绕住了她那颗惊魂未定的心。
他是在用最暴戾的方式，为她在这座冰冷的侯府里，树立了无人再敢侵犯的权威。
然而，这权威的代价是什么？他手腕上那若隐若现的旧疤，他深夜独对画像时的孤寂……这个男人，究竟藏着多少秘密？那被杖毙的李嬷嬷，真的是仅仅因为今日的刁难，还是触及了某些她尚未知晓的禁忌？
院外死寂一片，而赵灵月心中的波澜，却刚刚开始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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