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个光怪陆离的夜晚之后，侯府的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沈惊寒不再提及那晚之事，仿佛一切从未发生。他依旧早出晚归，神色冷峻，与赵灵月同桌用膳时也沉默居多。但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似乎微妙地减轻了些许。他不再用那种审视猎物般的眼神时刻锁定她，偶尔目光扫过，也很快移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赵灵月心中的恐惧并未消散，却如同沉淀的泥沙，底层开始翻涌起更多难以名状的情绪。那个冰冷的手炉，那件带着他气息的外衫，还有他抱起她时僵硬却有力的臂膀，以及黑暗中那双盛满脆弱和痛苦的眼眸……这些碎片化的画面，日夜在她脑中盘旋，将那个单一的“疯批”形象撞击得支离破碎。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观察他。观察他用膳时微抿的唇角，观察他翻阅书简时轻蹙的眉头，甚至观察他离去时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孤寂的背影。
这种观察，混合着残留的恐惧和滋长的好奇，像一颗悄然埋下的种子，在她心底生根发芽。而那颗种子破土而出的第一个方向，便指向了侯府最神秘的存在——后院那座终年锁着的旧院。
她记得刚入府时就曾远远瞥见过，那扇朱漆剥落的院门被一把沉重的铜锁把守，院墙高大，隔绝了内外。下人们经过那里时，总会不自觉地加快脚步，眼神讳莫如深。连青禾打听来的消息也仅限于：那是老侯爷和夫人曾经的居所，自沈家出事后，便被侯爷下令锁闭，再不许任何人进入。
“不许进入”西个字，对于心中充满疑团的人来说，无异于最的邀请。
这一日，秋高气爽，阳光难得驱散了连日的阴霾。沈惊寒一早便出了门，据墨影寥寥数语的禀报，是去了京郊大营。赵灵月的心，莫名地躁动起来。
她借口散步消食，带着青禾，看似随意地在府中游逛，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向着后院的方向挪移。
越靠近那里，周遭便越是寂静。与前院的规整奢华不同，后院显得有些荒芜，草木疏于修剪，透着一股萧索之气。终于，那扇紧闭的院门出现在视野尽头。
院门比记忆中更加破败，铜锁上锈迹斑斑，仿佛锁住了漫长的时光。站在门前，能感受到一种沁入骨髓的凉意。赵灵月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既有窥探秘密的紧张，也有一种踏入禁忌之地的惶恐。
“公主，咱们还是回去吧？”青禾紧张地拽了拽她的衣袖，低声道，“侯爷明令禁止靠近这里的……”
赵灵月咬了咬唇。她知道青禾的担心是对的，沈惊寒的警告言犹在耳。可是，一想到他那夜的脆弱，一想到这可能与他深藏的伤痛紧密相关，一种莫名的冲动就驱使着她，想要靠近，想要了解。
“我就……就在外面看看。”她低声说着，像是安慰青禾，也像是说服自己。
她小心翼翼地绕到院墙的一侧，试图寻找缝隙。墙壁很高，垒砌得严丝合缝。正当她有些失望时，目光却被墙角一株异常茂盛的植物吸引。那是一种她叫不出名字的藤蔓，蜿蜒着爬满了半面墙壁，叶片肥厚，绿得发暗。
更让她心头一跳的是，在那浓密的藤叶遮掩下，靠近墙根的地方，似乎有一块砖石松动了，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缝隙！
这或许是某个小动物钻出的洞，或许是年久失修所致。但此刻，在赵灵月眼中，它却成了一条通往秘密的路径。
“青禾，你在外面守着，有人来就咳嗽一声。”赵灵月压下狂跳的心，对青禾吩咐道。
“公主！不可啊！”青禾吓得脸都白了。
“我就看一眼！”赵灵月态度坚决。她蹲下身，拨开纠缠的藤蔓，凑近那个缝隙。
一股陈旧的、混合着尘土和枯萎植物气息的味道从缝隙中钻出。她屏住呼吸，将眼睛贴近。
院内景象，透过狭窄的缝隙，斑驳地映入她的眼帘。
没有想象中的破败废墟，反而……像时间突然停滞了一般。院子很大，格局依稀可见当年的雅致，但此刻却荒草萋萋，几乎有半人高。一条青石小径蜿蜒其间，己被野草侵占了大半。院中央似乎曾有一个小池塘，如今早己干涸，池底布满枯叶。
最引人注目的，是院落一角，那片……海棠林。
时值秋季，海棠花期早过。但那一片海棠树，却并非只是落叶的枯寂。许多树木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焦黑之色，像是被大火燎过，枝干扭曲，形态可怖。而在这些焦黑的树木之间，竟还有几株顽强地存活着，枝叶间零星挂着些干瘪发黑的细小果实，如同垂死的眼睛，绝望地凝视着天空。
满目荒凉，死气沉沉。尤其是那些焦黑的海棠树，无声地诉说着某种惨烈的过往。
赵灵月的心狠狠一揪。她想起沈惊寒手腕上的疤痕，想起他噩梦中的呓语。这片旧院，这些海棠，是否就是他所有痛苦和仇恨的源头？
她正看得入神，试图在荒草与焦木间寻找更多线索时，一只通体乌黑、唯有眼珠碧绿的乌鸦，忽然从一株焦黑的海棠树上扑棱棱飞起，发出嘶哑难听的“呱呱”叫声，吓了赵灵月一跳。
也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在那片海棠林的深处，荒草的掩映下，好像……立着什么东西？
像是一块石碑？又或者……是一个低矮的土包？
她的心骤然缩紧！那会是什么？难道是……
强烈的恐惧和好奇驱使她，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她不顾一切地调整角度，将脸更紧地贴在冰冷的墙壁上，用力向那个方向窥探。
就在她全神贯注之际——
一只冰冷的手，毫无预兆地，重重地搭上了她的肩膀！
“啊！”
赵灵月吓得魂飞魄散，惊叫一声，猛地向后跌坐在地上。她惊恐地抬头，只见青禾面无人色地站在那里，手指着另一个方向，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赵灵月顺着青禾指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的月洞门下，沈惊寒不知何时己然归来，正静静地站在那里。阳光被他挺拔的身形挡住，投下大片的阴影，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晦暗之中。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幽深得像两口古井，首首地望向跌坐在地、狼狈不堪的赵灵月，以及她身后墙上那个隐秘的缝隙。
周围的空气，在这一瞬间，降至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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