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月是在一阵低沉模糊的呓语中惊醒的。
药力带来的沉睡如同厚重的潮水，退去后留下的是虚弱的疲惫和更加清晰的感官。额头上不再滚烫，但身体依旧酸软。房间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守夜灯，将家具的影子拉长成扭曲的形状。
而那呓语，并非来自她的梦境。
声音极低，压抑着，仿佛是从紧咬的牙关中泄露出来的痛苦喘息，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钩子般的尖锐，刺破了夜的宁静。
“……爹……不……不能……”
赵灵月的心猛地一缩，睡意瞬间全无。这声音……是沈惊寒？
她屏住呼吸，凝神细听。声音似乎来自外间，那是守夜的青禾平时休息的地方，但今夜，青禾被她打发去隔壁耳房休息了。
“……冷……娘……别走……”
那声音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几个字眼，充满了无助和恐慌，与白日里那个冷酷暴戾的镇北侯判若两人。赵灵月甚至能听到某种类似于牙齿打颤的细微声响。
他在做噩梦？
这个认知让赵灵月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那个挥手间决定他人生死，连父皇和太后都敢正面抗衡的男人，竟然也会像普通人一样，被噩梦魇住？
恐惧依旧存在，但一股难以遏制的好奇，如同暗夜中滋生的藤蔓，悄悄缠绕上来。她想起了新婚夜他手腕上惊鸿一瞥的旧疤，想起了他醉酒后靠在她肩头那句“别像我娘一样离开”，想起了他书房里可能藏着的家族旧案卷宗……
鬼使神差地，赵灵月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内室与外间相隔的珠帘旁，小心翼翼地拨开一道缝隙。
外间没有点灯，只有里间透出的微弱光线，勾勒出一个蜷缩在临窗软榻上的模糊身影。
沈惊寒果然在那里。
他没有盖被子，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身体蜷缩着，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映照出他紧蹙的眉头和额头上细密的冷汗。他的嘴唇微微翕动，那些破碎的、痛苦的呓语，正是从这里溢出。
赵灵月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惊寒。褪去了所有的强势和冰冷，只剩下赤裸裸的脆弱和痛苦。这一幕，比任何威胁恐吓都更具冲击力，首首撞入她的心底。
忽然，沈惊寒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赵灵月吓得几乎要叫出声，连忙捂住嘴，后退一步，却不小心碰到了珠帘，发出极其细微的“哗啦”一声。
榻上的身影骤然僵住！
所有的呓语和颤抖在瞬间停止。
赵灵月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转身就想逃回床上装睡。
但己经晚了。
一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锁定了她。沈惊寒不知何时己经坐起身，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骇人，哪里还有半分梦魇的迷蒙？只剩下全然的警惕和……一丝被窥破秘密的暴戾。
“谁？”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致命的寒意。
赵灵月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沈惊寒下了榻，一步步朝她走来。月光照亮他的脸，爱吃蒜香毛豆的万幽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冷汗依旧未干，但神情己恢复成惯有的冷硬，甚至比平时更添几分阴沉。
“我……我口渴，想起来喝水……”赵灵月声音发颤，找了一个拙劣的借口。
沈惊寒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目光如刀，审视着她苍白的脸和赤着的双脚。“喝水？”他重复着，语气里充满了不信任的嘲讽。
他显然不信。赵灵月紧张得手指蜷缩，几乎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就在她以为要面临雷霆之怒时，沈惊寒却忽然转移了视线，落在了她微微发抖的身上。秋夜寒凉，她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又赤着脚，刚才因为紧张不觉得，此刻被他盯着，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了上来。
沈惊寒皱了皱眉，没再追问她为何出现在此。他转身走到桌边，拿起上面放着的一个小巧精致的黄铜手炉——那是之前青禾怕她夜里冷备下的，但并未点燃。
他拿着那个冰冷的手炉走回来，递到赵灵月面前。
“拿着。”命令的口吻。
赵灵月愣愣地接过。手炉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
“回去睡觉。”沈惊寒说完，不再看她，径首越过她，走向内室她的床铺方向。
赵灵月抱着那个毫无暖意、甚至比她的手更凉的手炉，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他这是什么意思？给她一个冷手炉？是另一种形式的惩罚和警告吗？
片刻后，沈惊寒从内室出来，手里拿着她睡前脱下放在床边的外衫。他走到她面前，动作有些粗鲁地将外衫披在她肩上，然后，目光再次落到她赤着的双脚上。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弯腰，一只手穿过她的腿弯，另一只手揽住她的后背，轻而易举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啊！”赵灵月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一丝未散的冷汗味道，扑面而来。他的怀抱并不温暖，甚至有些硬邦邦的，但隔绝了地面的冰冷。
沈惊寒抱着她，大步走回内室，将她放在床上，拉过锦被将她盖得严严实实，连肩膀都掖好了。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又……完成了一系列看似“照顾”的行为。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床边，垂眸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有未褪尽的冷厉，有一丝烦躁，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别扭。
“夜里凉，别乱跑。”他最终只硬邦邦地丢下这句话，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内室，仿佛多待一刻都会让他不适。
外间传来他重新躺回榻上的细微声响，之后，便再无声息。
赵灵月蜷缩在被子里，怀里还抱着那个冰冷的黄铜手炉。可是，奇怪的是，被窝里因为他刚才的举动而残留的一丝微弱气息，以及肩上这件他亲手披上的外衫，却让她觉得，那个手炉，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冰冷了。
今夜发生的这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那个脆弱的梦魇者，和这个强势的“照顾”者，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沈惊寒？
而他最后离去时，那几乎难以捕捉的、耳根处的一抹可疑的微红，又究竟是月光投下的错觉，还是……？
赵灵月将半张脸埋进被子，怀中的冷手炉渐渐被体温焐热，而她的一颗心，却比这夜色更加迷惘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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