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的梆子声在侯府深处敲过第三响，夜色像浸了墨的锦缎，将飞檐翘角、花木回廊都裹得严严实实。赵灵月攥着寝衣的衣角，赤着脚踩在冰凉的青石板上，连呼吸都放得像缕轻烟。
白日里沈惊寒那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房门”还悬在耳边，可她偏管不住那颗发颤的好奇心。自昨夜他醉酒闯入，吐露出“别像我娘一样离开”的呓语后，她总忍不住想：这个把“囚笼”挂在嘴边的男人，深夜里会不会卸下几分戾气？
廊下的宫灯燃着微弱的光，映得她鞋尖沾的露水泛着冷光。转过最后一道月亮门，书房的窗棂便在前方露了影——窗纸透着暖黄的烛光，像块被焐热的蜜蜡，与周遭的寒夜格格不入。灵月贴着廊柱躲了片刻，指尖掐进掌心：她原是想远远看一眼便走，可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不由自主地往那扇窗挪去。
窗缝比她想象的宽些，足够看清房内的景象。沈惊寒没穿外袍，只着件玄色里衣，墨发松松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平日里冷得扎人的眼神。他没坐在案前看兵书，也没像传闻中那样酗酒，而是站在墙边的梨花木架前，背对着窗户，身姿竟透着几分少见的滞涩。
灵月的心跳骤然快了半拍，她屏住气，借着烛光往木架上望——那上面挂着幅卷轴，展开的幅面足有半人高，画中是位身着海棠纹襦裙的女子，鬓边簪着支赤金点翠步摇，眉眼弯弯的模样，竟与灵月在宫中见过的“淑妃旧照”有三分相似。
更让她怔住的是沈惊寒的动作。他伸出手，指腹轻轻拂过画像上女子的裙摆，那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了瓷，与他白日里掐着嬷嬷脖子、掰断二皇子手指的狠厉判若两人。烛光落在他侧脸上，竟能看到他眼尾泛着极淡的红，连下颌线的冷硬都柔和了几分。
“娘，”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像从喉咙深处滚出来的碎玉，“今年的海棠又枯了。”
灵月的呼吸猛地顿住。娘？原来画中女子是他的母亲？那个传闻中在镇北侯被赐死后，当着沈惊寒的面三尺白绫殉情的女人？她攥着窗棂的指尖泛了白，心里竟莫名涌上一股酸涩——原来这个总把“你的命是我的”挂在嘴边的男人，也会有这样柔软的时刻，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对着一幅画喃喃自语。
沈惊寒又站了片刻，伸手将画像往自己这边拉了拉，仿佛想把画中人抱进怀里。他的指腹在画像的步摇处反复，忽然低低笑了一声，可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倒掺着些说不清的苦：“他们说我疯了，说我忘了您教我的‘仁善’，可您看——”他抬手，露出手腕上那道狰狞的旧疤，“这道疤是当年抄家时，侍卫用刀划的，您说，我该怎么仁善？”
灵月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爱吃蒜香毛豆的万幽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她从未见过沈惊寒这样脆弱的模样，脆弱得让她忘了害怕，只觉得心口发闷。她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想看清那道疤的模样，却没料到衣袖勾到了窗棂上的铜环，“叮”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像道惊雷。
房内的动作骤然停住。
沈惊寒的身体猛地一僵，方才那点柔和瞬间褪去，周身的寒气像潮水般涌了回来。他缓缓转过身，目光首首射向窗户的方向，那双墨色的眸子在烛光下亮得惊人，带着被惊扰后的警惕与冷厉。
灵月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下意识地往后缩，后背重重撞在廊柱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她看到沈惊寒迈开脚步，朝窗户走来，靴底踩在青砖上的声音，每一下都像踩在她的心上。
“谁在外面？”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再没有半分方才对着画像时的温软。
灵月死死咬着唇，连大气都不敢喘。她看到窗纸上映出他的影子，越来越近，近得仿佛下一秒他就要推开窗户，看到躲在廊柱后的自己。她的指尖冰凉，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若是被他发现，他会不会又像新婚夜那样，掐着她的下巴说“不准逃”？会不会觉得她是故意窥探他的秘密，又要发脾气？
可等了片刻，那脚步声却停住了。
灵月悄悄抬眼，透过窗缝望去——沈惊寒站在离窗户两步远的地方，眉头微蹙，目光扫过窗棂上被勾动的铜环，又缓缓移向窗外的夜色。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伸出手，指尖碰了碰窗纸，像是在确认什么。
就在灵月以为自己要被发现时，他却忽然收回了手，转身走回了画像前。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对着画像说话，而是背对着窗户，重新站成了一道冷硬的剪影。
灵月松了口气，腿却软得几乎站不住。她不敢再停留，踮着脚，一步一步往回挪，首到退到月亮门后，才敢大口喘气。可刚走没两步，她忽然感觉到发间一轻——那支白日里青禾为她簪上的珍珠小簪，不知何时掉在了书房窗下的草丛里，露出一点莹白的光。
她想回去捡，可刚迈出的脚又缩了回来。书房的烛光依旧亮着，那道剪影始终立在画像前，像座不会动的雕塑。
灵月咬了咬唇，最终还是转身跑回了自己的寝院。她靠在门板上，听着自己“咚咚”的心跳，脑子里全是沈惊寒对着画像时的模样——他的温柔，他的苦，还有他手腕上那道疤。
可她没看到，在她跑开后不久，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沈惊寒弯腰，从草丛里捡起那支珍珠小簪，指尖捏着簪头的碎珠，目光望向灵月跑开的方向，眸色深得像化不开的夜。
“赵灵月，”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说不清是冷是暖的笑，“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风卷着夜露吹过，将他的声音吹散在廊下。那支珍珠小簪被他攥在掌心，莹白的珠子贴着他冰凉的指腹，像颗藏不住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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