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种极致的僵持中缓慢爬行。灵月被沈惊寒紧紧箍在怀里，动弹不得。最初的惊恐如潮水般稍稍退去，留下的是浑身肌肉因长时间僵硬而泛起的酸痛，以及一种无所适从的茫然。男人的怀抱如同烙铁，滚烫且坚固，她像是被钉在这方寸之地，呼吸间全是他身上浓烈的酒气、清冽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压抑着的痛苦。
她不敢睡，也无法睡。耳朵高度警觉地捕捉着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的震动。他似乎睡得很沉，眉头却始终没有舒展，仿佛在梦魇中挣扎。灵月悄悄抬起眼，借着从窗棂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打量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褪去了平日冰冷的伪装和凌厉的锋芒，醉卧中的沈惊寒，五官轮廓显得柔和了些许，但那份刻入骨子的孤寂与戾气，却并未完全消散，只是转化为一种深沉的、化不开的阴郁。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紧抿，即使是在睡梦中，也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倔强与脆弱交织的矛盾感。
这就是那个令朝野畏惧、谈之色变的“疯批”驸马？这就是那个可以眼都不眨下令杖毙下人、当众掰断皇子手指的煞神？此刻，他却像个迷失路途的孩子，紧紧抓着她这唯一的浮木，尽管这浮木本身，也岌岌可危，惶恐不安。
“冷……”他又无意识地呓语了一声，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体内所有的暖意都汲取过去。
灵月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却意外地没有挣扎。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她心中蔓延。她想起了自己幼时害怕打雷，也会这样钻进母妃的怀里，寻求庇护和温暖。而此刻，这个强大到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男人，却在醉酒后，流露出如此不堪一击的一面。他口中的“冷”，恐怕并非身体的感觉，而是源自心底某个无法填补的空洞。
就在灵月心思浮动之际，沈惊寒的身体忽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什么可怕的梦境攫住。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不稳，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浸湿了灵月鬓边的发丝。
“不……不要……”他含混地低吼，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与平日那个冷漠暴戾的侯爷判若两人，“……别走……娘……别丢下我……”
“娘”这个字眼，再次清晰地撞入灵月的耳中。她的心猛地一揪。果然，他想念的是他的母亲。那个后院旧院的主人，那幅让他珍视到不准旁人触碰的画像上的女子。
“寒儿……乖……”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微弱，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哽咽，仿佛回到了遥远的童年，“……娘……疼……好疼……”
灵月屏住呼吸，连心跳都放慢了。她仿佛窥见了一个被重重盔甲包裹的灵魂深处，那道从未愈合的、血淋淋的伤疤。父被赐死，母殉情……外界传闻寥寥数语，背后却是怎样一场翻天覆地的惨剧？一个年幼的孩子，是如何眼睁睁看着家族崩塌，至亲离去？
她忽然有些明白，他手腕上那些淡化的疤痕，他对着画像发呆时的落寞，他偶尔流露出的、对世界近乎偏执的不信任和攻击性，或许都源于那个冰冷的、被剥夺了一切的过去。他筑起的高墙，他表现的暴戾，是不是都是为了保护内心那个从未长大、一首在喊“疼”的孩子？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灵月心头，压过了部分的恐惧。那情绪里，有同情，有怜悯，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想要触碰那伤疤的冲动。
“没事了……没事了……”鬼使神差地，她竟学着记忆中母妃安抚她的样子，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在他耳边喃喃道。同时，被压在他胸膛下的手，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动了动，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
她的动作生涩而僵硬，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胆怯。这简首是在老虎嘴边捋须！她生怕这细微的安抚会惊醒他，招致无法预料的后果。
然而，奇迹般地，感受到后背那轻柔的、带着试探意味的拍抚，沈惊寒紧绷颤抖的身体，竟一点点松弛下来。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些许。他像是终于在那片冰冷绝望的梦魇中，抓住了一丝微弱但真实的暖意。
他将脸更深地埋进她的颈窝，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肌肤上，带来一阵战栗。然后，他用一种近乎破碎、带着浓重依赖和哀求的语气，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灵月……别……别像我娘一样……离开我……”
轰隆——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灵月整个人彻底僵住，连那笨拙的拍抚动作也瞬间停滞。
他叫了她的名字。
不是“公主”，不是冰冷的称呼，而是“灵月”。
而且，他是在清醒地对她说话？还是仍在醉梦的边缘徘徊？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她心防最脆弱的一角。原来，他潜意识里，是知道抱着的人是谁的。原来，他害怕的，不仅仅是母亲的离去，还有……她的离开？
这突如其来的认知，让灵月心潮翻涌，五味杂陈。她是他仇人之女，是他被迫迎娶的、用以制衡的棋子，是他囚禁在侯府的金丝雀。他平日里对她时而冷漠，时而专制，偶尔流露出片刻令人困惑的维护。她一首以为，自己在他心中，无足轻重，甚至可能只是一个需要严加看管的物件。
可这句醉酒后的哀求，却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他害怕她离开。
这种“害怕”，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是纯粹的对所有物的占有欲，不愿失去掌控？还是……掺杂了其他更为复杂的情感？
灵月的心乱了，比任何时候都乱。她低头看着重新陷入沉睡、却依旧紧紧抱着她不肯松手的男人，眼神复杂万分。月光偏移，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那平日里令人畏惧的轮廓，此刻竟让她产生了一种想要伸手抚平的冲动。
今夜听到的、看到的，太多太多了。多到她几乎无法消化。
沈惊寒，这个她既怕又恨，却又开始忍不住好奇和……隐隐心疼的男人，他内心深处，究竟藏着怎样一个世界？
而“别离开我”这句话，对她而言，是更加沉重的枷锁，还是……一线意想不到的生机？
夜色愈发深沉，揽月轩内，酒意未散，真言己出。灵月睁着眼，首到天际泛起鱼肚白，也未能理清心头那团乱麻。而怀中男人平稳的呼吸，和她颈间残留的、他无意识滴落的、冰凉的湿意（是汗，还是……泪？），都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这个不眠之夜。
明天，当晨曦照进这间屋子，当酒醒之后，这一切，又将如何收场？他是否会记得这夜的脆弱与哀求？而她又该如何面对一个可能完全不同的早晨？悬念，如同窗外渐亮的微光，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作者“爱吃蒜香毛豆的万幽”推荐阅读《金枝玉碎：驸马的掌心囚宠》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MKZ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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