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沉寂中驶回了镇北侯府。朱漆大门在夜色中洞开，如同巨兽的口，将载着心思各异的两人的马车吞没。车停稳后，沈惊寒率先下车，他甚至没有回头看灵月一眼，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回去歇着”，便大步流星地朝着前院书房的方向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廊庑的阴影里，仿佛马车内那片刻反常的温情只是灵月惊魂未定下的幻觉。
灵月在青禾的搀扶下下了车，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方丝帕的柔软触感，以及他指尖微凉的温度。这感觉如此矛盾，与他平日给人的印象格格不入，让她心乱如麻。
“公主，您没事吧？宫宴上……”青禾担忧地小声问道，她虽未亲见宫宴上的冲突，但从灵月苍白的脸色和府内隐约浮动的紧张气氛中，也猜到了几分。
灵月摇了摇头，疲惫地不想多言：“回去再说。”
主仆二人回到灵月居住的“揽月轩”。院内寂静无声，只有几盏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泡在温热的水中，灵月才感觉僵冷的西肢渐渐回暖，但脑海中的画面却依旧纷乱——二皇子扭曲的脸，沈惊寒狠戾的眼神，皇帝看似解围实则深意的目光，还有……那方为她擦拭冷汗的手帕。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灵月将半张脸埋入水中，咕哝着，这个问题，自从嫁入侯府，便日夜萦绕在她心头，而今晚，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梳洗完毕，换上寝衣，灵月躺在宽大却冰冷的雕花拔步床上，毫无睡意。窗外的风声听起来格外清晰，每一次树枝的摇曳都让她心惊肉跳。她忍不住竖起耳朵，试图捕捉府邸远处的任何一丝动静——他会去哪里？还在书房吗？太后和皇帝的责难，他会如何应对？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就在灵月以为今夜将在这份不安的等待中度过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凌乱而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低低的、模糊的呵斥声，似乎是沈惊寒贴身小厮承影焦急的劝阻：“侯爷，您慢点……这边不是去书房的路……侯爷，您醉了，奴才扶您回……”
“滚开！”一声压抑着暴躁的低吼传来，是沈惊寒的声音，却比平日更加沙哑沉浊，带着浓重的鼻音。
灵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从床上坐起，下意识地攥紧了锦被。他要来这里？他不是应该回他自己的院子或者书房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物体被撞倒的闷响，显然来人的步伐极其不稳。守在门外的青禾似乎想阻拦，却只听到一声更冷的“退下”，便再无声息。
下一刻，“哐当”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有些粗暴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股浓烈的酒气随之扑面而来，瞬间弥漫了整个内室。
灵月惊恐地望过去，只见沈惊寒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背对着廊下微弱的光，面目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只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混合着酒意和戾气的强大压迫感。他身上的朝服略显凌乱，墨发也有些散乱，几缕垂落在额前，平添了几分野性的不羁。
他踉跄着迈步进来，脚步虚浮，似乎全靠一股意志力支撑着才没有倒下。那双深邃的眼睛在黑暗中搜寻着，最终精准地锁定在床榻上蜷缩成一团的灵月身上。
灵月吓得大气不敢出，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她看着他一步步靠近，酒气越来越浓，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他是因为宫宴的事要来惩罚她吗？还是酒醉后，彻底暴露了暴戾的本性？
沈惊寒走到床前，停下脚步，微微俯身，带着酒气的灼热呼吸几乎喷在灵月的脸上。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灵月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俊美的轮廓依旧，但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迷离而涣散，却又在深处燃烧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炽烈而痛苦的情绪。
他没有像灵月恐惧的那样发怒或施暴，只是就那样首勾勾地看着她，眼神复杂得让她窒息。有审视，有困惑，还有一种……近乎脆弱的依赖？
“你……”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醉后的含糊，“……还在这里。”
这句话没头没脑，却像一根针，轻轻刺了灵月一下。什么叫“还在这里”？她还能去哪里？
“驸马……你喝醉了。”灵月鼓起勇气，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颤抖，“我让承影扶你回去歇息……”
她试图起身下床，想去叫人，却被沈惊寒一把按住了肩膀。他的手掌滚烫，力道之大，让她根本无法动弹。
“不准走。”他命令道，醉意让他的专制显得更加不容置疑，却又透着一丝孩子气的蛮横。
说完，他竟然不管不顾地，和衣首接倒在了灵月的床榻外侧！沉重的身躯砸在床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整个床都随之震颤了一下。
灵月惊得差点叫出声，慌忙向床内侧缩去，尽可能拉开与他的距离。她蜷缩在角落，惊恐万分地看着仰面躺倒在她床上的男人。他闭着眼睛，眉头紧锁，呼吸粗重而急促，浓烈的酒气和身上淡淡的血腥气（或许是宫宴上沾染的？）混杂在一起，充斥着她的鼻腔。
他……就这么睡在这里了？
灵月一动不敢动，浑身僵硬。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她预想过他酒醉后的种种可怕情形，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闯入，占据她的床榻，然后……似乎就这么睡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室内只剩下沈惊寒沉重的呼吸声。灵月的神经始终紧绷着，生怕他下一刻就会突然暴起。然而，他除了呼吸声，并无其他动作，仿佛真的醉得不省人事。
就在灵月稍稍放松警惕，试图悄悄挪动一下发麻的身体时，身旁的男人却忽然动了动。
他翻了个身，面向她这边。然后，在灵月惊恐的目光中，他伸出长臂，不由分说地，将她整个人连人带被地捞了过去，紧紧箍在了怀里！
“！”灵月的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男人的胸膛宽阔而坚硬，隔着薄薄的寝衣，能感受到他炙热的体温和有力急促的心跳。浓烈的酒气和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将她彻底包围，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充满侵略性的亲密接触，让她恐惧得几乎要晕厥。
她僵硬得像一根木头，连挣扎都忘了，或者说，是不敢挣扎，生怕任何一点反抗都会惊醒这头沉睡的（或许并未沉睡）猛兽。
“别动……”头顶传来他模糊的呓语，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冷……”
冷？他浑身烫得像火炉，怎么会冷？灵月混乱地想着。
然而，他接下来的动作，却让灵月彻底愣住了。他没有进一步的侵犯，只是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一般。那是一种极其霸道，却又透着一种深深孤独和无助的拥抱。
“娘……”一个极其轻微、几乎消散在呼吸间的字眼，从他唇边溢出。
灵月浑身一震。娘？
他在叫谁？是……他己经逝去的母亲吗？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灵月的恐惧。她忽然想起，墨影曾说过的“侯爷受过很多苦”，想起后院那座锁着的、种满枯萎海棠的旧院，想起他醉酒后可能流露出的、平日绝不会示人的脆弱。
他此刻紧紧抱着她，是因为醉酒后将她当成了某种慰藉？还是……在无意识中，寻求一丝温暖？
灵月僵硬的身体，在他滚烫的怀抱和那声无意识的“娘”中，一点点软化下来。她不再挣扎，只是静静地任由他抱着，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恐惧依旧存在，但好奇、疑惑，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心疼，悄然滋生。
他究竟藏着怎样的过去？这醉酒后的拥抱和呓语，是真实的流露，还是又一个难以捉摸的谜题？
夜色深沉，酒气氤氲。灵月躺在名义上的夫君怀里，却感觉比任何时候都更接近他，又比任何时候都更看不清他。而沈惊寒，在得到一个温顺的“抱枕”后，呼吸似乎逐渐变得平稳悠长，仿佛真的陷入了沉睡。
只是，他箍在她腰间的手臂，依旧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如同最坚固的镣铐。
这一夜，注定漫长。而明天酒醒之后，面对这一切，这个性情暴戾难测的驸马，又会如何？灵月望着帐顶模糊的花纹，心中充满了未知的忐忑。他是否会记得今夜的一切？又会如何对待这个窥见他一丝脆弱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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