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月在揽月轩内，看似平静地品着茶，实则心绪如同窗外被秋风卷起的落叶，纷乱不定。方才在花园里强撑起的威仪，在独处时渐渐消散，留下的是事后的虚脱感和更深的不安。她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在那等情境下，若再不反击，日后在这侯府将再无立足之地。但雷霆手段之后的余威，能持续多久？更重要的是，那个男人的态度，才是决定这一切的关键。
时间在忐忑中缓慢流逝。午后阳光斜斜地照进窗棂，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光影。灵月无心做任何事，只坐在窗边，看似望着庭院景致，耳朵却时刻捕捉着院外的任何一丝动静。
果然，未及傍晚，揽月轩外便传来一阵刻意放重却依旧整齐的脚步声。不是沈惊寒那独有的、带着冷冽气息的步伐，而是数人一起行动的声响。
灵月的心猛地一提，与青禾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
来的是一名身着管事服饰、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两名手持刑杖、面无表情的健壮家丁。灵月认得他，是侯府的外院管事，姓周，为人刻板，只对沈惊寒一人负责。
“公主殿下。”周管事在门外站定，躬身行礼，礼数周全，语气却平淡无波，“奉侯爷之命，前来处置今日在花园中妄议主子、败坏门风的奴婢。”
灵月心中一震，他果然知道了！而且这么快！是李嬷嬷去禀报的？还是……他在这府中无处不在的耳目？
她强自镇定，微微颔首：“有劳周管事。”
周管事首起身，一挥手。那两名被灵月下令重打手板、发配庄子的宫女，竟又被拖了回来！她们显然己经受过刑，双手肿得老高，面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看到灵月，连哭求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本能的恐惧战栗。
灵月蹙眉，不明所以。周管事这是何意？难道沈惊寒觉得她罚得轻了，要追加惩罚？还是……他觉得她越俎代庖，要当着她的面推翻她的处置，以彰显他的权威？
就在灵月心思电转之际，周管事冰冷的声音响起，如同宣判：
“侯爷有令：此二婢，身为侯府下人，不思尽职，反而搬弄口舌，妄议主子，其心可诛！公主殿下仁厚，小惩大诫。然侯府规矩森严，断不容此等败类留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地的宫女，没有丝毫怜悯：“依侯爷令，将此二婢，拖至二门外交由行刑嬷嬷，重责三十脊杖！革除所有身家，即刻逐出侯府，永世不得录用！”
三十脊杖！逐出府门！
这惩罚，比灵月的处置又重了数倍！三十脊杖，壮汉都未必能熬过去，即便侥幸活命，被革除身家逐出府，在这世道也几乎是死路一条！
灵月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微白。她虽恨这两个宫女口无遮拦，却也未曾想过要取她们性命，更没想过要用如此酷烈的手段。沈惊寒他……为何要如此？
周管事似乎看出了灵月的惊愕，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块巨石投入灵月心湖：“侯爷还说，公主殿下乃侯府主母，身份尊贵，岂容下人轻辱？日后若再有人敢对公主不敬，无论何人，一律依此例严惩不贷！望府中上下，谨记于心！”
话音落下，周管事再次躬身：“奴才告退。”随即，示意家丁将那两名己经吓晕过去的宫女像拖死狗一样拖了下去。院外很快传来沉闷的杖责声和隐约的惨嚎，但很快便沉寂下去，仿佛被这深宅大院无情地吞噬。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反应不及。周管事来去如风，只留下冰冷的命令和更冰冷的执行结果。
灵月站在原地，手脚冰凉。沈惊寒此举，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他并非觉得她罚得轻了来追加惩罚，也并非要推翻她的决定以示权威。恰恰相反，他是在用一种更极端、更暴戾的方式，为她撑腰，为她立威！
“公主殿下乃侯府主母……岂容下人轻辱？”
“日后若再有人敢对公主不敬，无论何人，一律依此例严惩不贷！”
这两句话，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他承认了她“主母”的地位，他用最残酷的手段，将她的威严与他的权威死死绑定在一起。从今往后，在这侯府里，谁再敢对她不敬，就是在挑战他沈惊寒的底线！
这不再是简单的“驯服”流言下的反应，这更像是一种……宣告和庇护。
可是，为什么？是因为昨夜那未尽的纠葛？是因为那本送来的兵书隐含的某种试探得到了他认可的回应？还是仅仅因为，他厌恶有人挑战他设定的秩序，而她的反击，恰好符合了他的心意？
灵月的心乱极了。沈惊寒的行为模式，永远像一团迷雾。他可以在宫宴上为她掰断皇子手指，可以在她受委屈时杖毙嬷嬷，也可以在新婚夜掐着她的下巴警告她性命归属，更可以醉酒后流露出令人心碎的脆弱。如今，他又用这种血腥的方式，为她铺平在侯府的道路。
他到底想把她塑造成什么？一个完全依附于他权威的傀儡主母？还是一个……有资格与他并肩，至少是能够自己立威的合作伙伴？
“公主……”青禾的声音带着颤抖，既有后怕，也有一种复杂的激动，“侯爷他……这是在替您出头啊！”
是出头吗？灵月看着院外似乎还弥漫着的无形血腥气，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寒意和更深的困惑。这种庇护，太过霸道，太过血腥，仿佛是用荆棘编织成的王冠，戴在头上，既彰显了地位，又时刻会被刺痛。
她今日刚刚凭借自己的力量迈出了一步，而沈惊寒紧随其后的举动，却将这一步的效果放大了十倍，同时也将她的“立威”彻底纳入了他的权力体系之中。她似乎获得了一定的自主和尊重，但这自主和尊重的背后，却牢牢系着他的意志。
夜幕渐渐降临，侯府各处灯笼依次亮起。灵月没有等到沈惊寒回揽月轩，甚至没有等到他任何其他的消息。那三十脊杖和逐出府门的命令，就像他随手落下的一子，改变了棋局的态势，而执棋者本人，却隐在幕后，不见踪影。
这一夜，整个镇北侯府都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下人们行色匆匆，噤若寒蝉，再无人敢交头接耳。公主的威严和侯爷的狠辣，通过那两个宫女的下场，被深刻地烙印在每个人的心里。
灵月躺在床榻上，枕下那本兵书的硬角硌着她，提醒着她那个男人的存在。她今日的成长，看似是自己争取而来，实则每一步，都仿佛在他的默许甚至推动之下。
沈惊寒，你究竟是在为我编织一个更华丽的囚笼，还是真的在为我打开一扇门？而门后的世界，是更深的深渊，还是……未曾见过的风景？
窗外，秋风呜咽，仿佛在诉说着无人能解的谜题。灵月在无尽的思虑中，辗转反侧。她知道，从明天起，她在侯府的处境将截然不同，但她与沈惊寒之间那根无形的线，也因此缠绕得更紧，更复杂了。而这条线的另一端，牵引着的，是福是祸，依旧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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