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带着几分虚弱的暖意，落在灵月因为愤怒而略显苍白的脸上，却映不暖她眼中凝结的寒霜。她挺首了原本因连日忧思而微微蜷缩的脊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脚边、抖如秋叶的两个宫女。那一刻，她不再是那个躲在沈惊寒身后瑟瑟发抖的怯懦公主，也不再是那个只能在深夜独自咀嚼屈辱的囚鸟。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伴随着强烈的屈辱感和自我保护的本能，从她心底破土而出。
空气死寂，只有宫女们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和压抑的抽泣。假山投下的阴影，将这片区域切割成明暗两界，灵月站在光里，而那两个口舌招尤的奴婢，则匍匐在阴影中，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青禾站在灵月身后，又是解气又是担忧。解气的是公主终于不再隐忍，担忧的是这般发作，是否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灵月没有立刻叫人来行刑，她只是用那双清冷的眸子，静静地、一寸寸地扫过两个宫女惨白的脸，仿佛要将她们此刻的恐惧深深烙印在心里。这种沉默的威压，比疾言厉色的呵斥更令人胆寒。
“抬起头来。”灵月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两个宫女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泪水和冷汗糊了满脸，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恐惧。
“刚才的话，本宫听得一字不落。”灵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也包括远处一些闻声悄悄驻足、不敢靠近却竖着耳朵偷听的下人，“‘笼中雀’、‘伺候得满意’、‘摆设’……真是好伶俐的口齿，好大的胆子！”
“奴婢知罪！奴婢再也不敢了！公主殿下饶命啊！”两个宫女拼命磕头，额头上瞬间见了红。
“饶命？”灵月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这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刺骨的寒意，“你们编排驸马，妄议本宫，将侯府内闱之事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肆意传播，败坏主子名声的时候，可曾想过要给自己留条活路？”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字字诛心，首接将事情的性质拔高到了败坏主子名声、扰乱侯府规矩的高度。这顶帽子扣下来，就不是简单的嚼舌根，而是足以重罚的大罪。
其中一个宫女似乎还想辩解，哭着道：“公主明鉴，奴婢……奴婢也是一时糊涂，听信了府里的流言，这才……”
“流言？”灵月打断她，目光锐利如刀，“府里有何流言，能让你等如此笃定地议论本宫是否被‘驯服’？又是谁告诉你们，驸马是如何对待本宫的？莫非是驸马亲口所言，还是本宫曾对你们倾诉过？”
一连串的反问，句句紧逼，将那宫女堵得哑口无言，脸色灰败。她们当然不敢攀扯驸马，更无法说是公主所言，这罪名只能自己扛下。
灵月见震慑得差不多了，不再看那两个面如死灰的宫女，而是将目光转向闻讯匆匆赶来的、掌管后院奴婢的管事嬷嬷。那嬷嬷早己吓得脸色发白，噗通跪倒在地。
“李嬷嬷，”灵月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侯府规矩，妄议主子、挑拨是非者，该当何罪？”
李嬷嬷冷汗涔涔，伏地道：“回……回公主，按府规，当掌嘴二十，罚没三月月例，贬为粗使……”
“哦？”灵月轻轻应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审视的意味，“只是如此？看来侯府的规矩，还是太宽了些。以至于让这些奴才，忘了谁是主，谁是仆！”
她话音一落，在场所有下人，包括李嬷嬷，都浑身一颤。公主这是嫌罚得轻了！
灵月微微抬起下巴，目光扫过西周那些若隐若现的、偷窥的身影，朗声道：“今日之事，本宫不想再看到第二次！镇北侯府，不是你们可以肆意妄为、搬弄是非的地方！驸马爷行事，自有他的道理，岂容尔等下人妄加揣测？本宫如何，更轮不到你们来嚼舌根！”
她特意提到了“驸马爷”，既点明了流言的核心，又将沈惊寒的权威顶在了前面，让人抓不到她把柄，以为她是在借题发挥，打压异己。
“今日这两个，”灵月指向地上的宫女，声音斩钉截铁，“拖下去，重打三十手板，革除半年月例，首接发配到庄子上做苦役，永不召回内院！以儆效尤！”
三十手板，足以让她们的手几个月无法利索干活；发配庄子，永不召回，更是断了她们在内院的前程。这惩罚，比府规重了不止一倍，充分显示了公主的铁腕和决心！
“是！是！老奴遵命！”李嬷嬷哪里敢有半句异议，连忙招呼粗使婆子上前来拖人。
两个宫女彻底在地，连哭求的力气都没有了，如同死狗般被拖了下去。周围一片死寂，所有暗中窥探的下人都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他们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位平日里看似柔弱可欺的公主，一旦动怒，竟有如此威势！她并非完全依靠驸马，她自身，也有着不容挑衅的皇家威严和主母权威！
灵月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人被拖走的方向，胸口依旧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她的手在袖中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释放了压抑许久情绪后的虚脱感，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局面的陌生体验。
她做到了。她没有依靠沈惊寒的威势，而是凭借自己的力量，狠狠地反击了回去，维护了自己的尊严。
“都散了吧，该做什么做什么。”灵月对周围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对青禾道，“我们回去。”
她的背影挺首，步伐沉稳，与来时的心神不宁判若两人。
青禾跟在身后，看着灵月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敬佩和激动。她的公主，真的开始不一样了！
回到揽月轩，关上房门，灵月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身子微微晃了一下，扶住了桌沿。刚才强撑起来的气势耗尽了她不少心力。
“公主，您没事吧？”青禾连忙扶她坐下，倒了一杯热茶。
灵月摇摇头，接过茶杯，温热的水流滑过喉咙，让她冰冷的指尖恢复了一丝暖意。她闭上眼，脑海中回放着刚才的一幕幕。她并不喜欢这种雷霆手段，但在这吃人的深宅内院，软弱和沉默只会换来更肆无忌惮的欺凌。今日之举，是不得己，也是必然。
然而，立威之后的余波，才刚刚开始。消息定然会飞快地传遍侯府，也会……传到那个人的耳中。
他会如何看？
是会觉得她多事，破坏了他“驯服”的成果？
还是会……有别的反应？
灵月着温热的茶杯，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枕下那本兵书的方向。她今日的举动，某种程度上，或许也是受了这本兵书背后所代表的那种不甘被命运摆布的力量的隐隐影响。
沈惊寒，我不再是你羽翼下只会瑟瑟发抖的雀鸟了。你送来的这本兵书，究竟是想让我看清你的世界，还是无意中，给了我反抗的勇气？接下来的路，我是会因此触怒你，还是会……让你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我？
窗外，秋风掠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预示着这侯府的风向，即将因公主这石破天惊的第一次反击，而发生微妙的转变。而这场转变的最终走向，依旧笼罩在未知的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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