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并不高亢，却像一道贴着地皮滚过的寒冰惊雷，瞬间冻结了灵月周身所有的空气和血液。她伸向石马的手指僵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连呼吸都停滞了。
是沈惊寒！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间，他通常不是在前院书房，就是在军营！难道……他一首都派人暗中监视着这座旧院？还是说，仅仅是今天，仅仅是这一刻，命运的巧合将她推到了这最危险的境地？
灵月的心脏疯狂地擂动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她西肢冰凉，头皮发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道目光，冰冷、锐利，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怒和一种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
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夕阳最后一缕余晖恰好掠过墙头，勾勒出沈惊寒站在院门口的高大身影。他并没有翻墙而入，而是不知用何种方式打开了那把生锈的巨锁，此刻正站在洞开的院门处，逆着光，面目模糊，但那股山雨欲来的恐怖气压，却如同实质般笼罩了整个荒芜的庭院。
他没有立刻冲过来，只是站在那里，仿佛一头被侵占了最神圣领地的猛兽，在发动致命一击前，用目光一寸寸地凌视着入侵者。
“我……我……”灵月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解释和借口，在眼前这情景下都显得苍白无力。私自闯入禁地，触碰他心底最深的伤疤，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沈惊寒迈开了步子，一步一步，踏在院内干净得过分的地面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每一下都像踩在灵月的心尖上。他走得很慢，但那股迫近的压迫感却越来越强，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随着他的走近，灵月终于看清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想象中的暴跳如雷，没有狰狞的怒吼，他的脸孔是一种极致的冰冷，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却翻涌着比怒火更可怕的、一种近乎破碎的赤红和难以置信的痛苦！那是一种圣地被玷污、最隐秘伤口被强行撕开的、混合着暴戾与脆弱的极致情绪！
他终于走到了灵月面前，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投下的阴影将她彻底吞噬。他垂眸看着她，目光落在她刚刚触碰过海棠树干和那只小石马的手指上，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骇人！
“谁、让、你、进、来、的？”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个字都带着冰碴，语气中的寒意几乎能将人的灵魂冻结。
灵月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却抵住了那株冰冷的海棠枯树，退无可退。她仰头看着沈惊寒近在咫尺的、布满阴鸷的脸，恐惧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
“对……对不起……”她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迷路了……”
这个借口拙劣得连她自己都不信。
“迷路？”沈惊寒的唇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极其残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滔天的怒意和讥讽，“迷路能迷到翻墙进入这上了锁的院子？赵灵月，你当我是三岁孩童？”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鞭子般抽打在灵月耳膜上，吓得她猛地闭上了眼睛，眼泪终于滑落下来。
“我……我只是好奇……”她绝望地改口，知道再也无法隐瞒，“我听说……这里是……是母亲大人旧居……我……我想看看……”
“你想看看？”沈惊寒猛地俯身，一把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灵月痛呼一声，感觉手腕像被铁钳箍住，瞬间失去了知觉。
“你有什么资格看？！”沈惊寒的脸逼近她，两人鼻尖几乎相触，他灼热而愤怒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翻涌着毁天灭地的风暴，“这里的一切，跟你有什么关系？！谁允许你踏足这里？！谁允许你碰这里的东西？！”
他的质问一声比一声凌厉，一声比一声痛苦。灵月能感觉到他攥着自己手腕的手在微微颤抖，那不是因为用力，而是因为情绪极度激动下的失控。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灵月除了道歉，己经说不出任何话，手腕上传来的剧痛和心灵上的巨大恐惧让她几乎晕厥。她从未见过沈惊寒如此失态的样子，这比他一贯的冰冷暴戾更让她害怕百倍！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真的触碰到了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触碰的逆鳞！
沈惊寒死死地盯着她，看着她苍白的脸，惊恐的泪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暴怒，有憎恶，有一种被背叛的刺痛，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为脆弱被窥见而产生的慌乱？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了她身后那株枯死的海棠树上，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而哀恸，仿佛透过这枯树，看到了遥远的过去，看到了那个曾在这树下浅笑盈盈的温柔女子。
“滚出去。”他忽然松开了手，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后的疲惫和冰冷，“现在，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灵月如蒙大赦，却也因他突如其来的松手而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她顾不上手腕上清晰的淤青和剧痛，也顾不上擦拭脸上的泪水，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头也不回地朝着那扇洞开的院门跑去。
她不敢回头，能感受到身后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她的背上，让她遍体生寒。
就在她即将冲出院门的瞬间，沈惊寒那如同淬了冰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最后的警告，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赵灵月，记住今天的教训。若再有下次，我断的，就不止是二皇子的一根手指了。”
灵月浑身一僵，恐惧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不敢停留，飞快地跑出了旧院，消失在暮色渐浓的小径尽头。
旧院内，重归死寂。
沈惊寒独自一人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夜幕降临，将他挺拔却孤寂的身影吞噬在浓重的黑暗里。
他缓缓走到那株海棠树下，弯腰，拾起了那只被灵月触碰过的小石马。粗糙冰凉的触感，唤醒了尘封己久的、属于童年的一丝微末记忆。他用指腹，极其轻柔地着石马上斑驳的纹路，仿佛在抚摸一个易碎的梦。
然后，他抬起头，望着满院在夜色中如同鬼影般的枯死海棠，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一滴冰冷的、无人得见的水珠，从他眼角滑落，迅速湮灭在衣领的黑暗中。
“娘……”一声极轻极轻的、带着无尽痛苦和思念的呓语，消散在夜风里。
而逃离旧院的灵月，一路狂奔回揽月轩，扑倒在床榻上，依旧惊魂未定，浑身发抖。沈惊寒最后的警告言犹在耳，手腕上的淤痕隐隐作痛。
这次闯入禁地，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也窥见了他更深层的痛苦。这份用恐惧换来的“了解”，究竟会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推向更深的深渊，还是……在毁灭性的冲突后，孕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理解的可能？
夜色如墨，答案，隐藏在未知的黎明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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