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寝殿的地龙早就熄了,寒气从金砖缝里往上冒,帝乙裹着两层狐裘大氅,还是觉得冷。他坐在铺着软垫的宝座上,手指反复着扶手上的玄鸟纹,眼神发首地盯着殿门,连小禄子端来的热汤都没动——汤盏里的热气袅袅升起,在他眼前晕出一层白雾,却没挡住他眼底的慌。
“陛下,侍卫统领在外头候着,问……问周质子怎么处置。”小禄子弯着腰,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惹帝乙不快。自祭天那天从广场逃回来,帝乙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夜里总梦见无色天的审判眼,一醒就喊“神饶命”,连朝堂都免了三天,谁都不敢在他面前提“姬满”或“祭天”这两个词。
可姬满还被侍卫看在广场附近的偏殿里,总不能一首关着。侍卫统领实在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来问。
帝乙的手指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半天才挤出句话:“处置?怎么处置?”他想起祭天那天,姬满对着铜柱拼命的样子,又想起那片悬在头顶的无色天,后背瞬间冒了层冷汗,“烧了圣女都惹神怒,要是杀了周质子,西岐打过来,神再降罪,商国就真完了!”
小禄子没敢接话,只是低着头,心里却清楚——帝乙哪是怕西岐,是怕神。祭天那天幽冥喊“商必亡”,无色天睁眼,百姓哭,这些事早就在王宫里传疯了,连杂役都在偷偷说“王惹神怒,商要完了”,帝乙现在就是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都怕。
“让……让侍卫把他送回质子院。”帝乙终于下定主意,声音却没了底气,“派人盯着他,别让他乱跑,也别……别太为难他,别再惹神不高兴。”
“是!”小禄子赶紧应着,转身就往外跑,生怕帝乙反悔。他心里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再看帝乙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也不用再担心姬满真被处置,要是周质子死在商都,西岐真的打过来,他们这些内侍也没好果子吃。
侍卫统领接到命令时,正在偏殿外的廊下转圈。偏殿里,姬满靠着墙坐着,双手被松松地绑着,手腕上还留着之前挣绑绳时磨出的红痕。他听见殿外的脚步声,抬起头,眼里没了之前的疯劲,只剩一片沉寂,像被雨水浇过的炭火,只剩点余温。
“周质子,跟我们走。”侍卫推开门,语气算不上好,却也没像之前那样凶,只是伸手解开了姬满手腕上的绳子——帝乙说了“别太为难”,他们也不敢再动手。
姬满没说话,慢慢站起来。腿还有点疼,是之前被侍卫踹的,走一步就牵扯着淤青,疼得他皱了皱眉,却没吭声。他跟着侍卫往外走,路过广场时,忍不住往铜柱的方向看了一眼——铜柱还立在那儿,表面被烧得发黑,底部还留着没烧尽的柴薪灰,风一吹,灰就打着旋儿飘起来,像极了白灵最后那声“我是人”,轻轻的,却扎在心里。
“别看了,快走!”侍卫推了他一把,力道不重,却让姬满晃了一下。他稳住身子,没回头,只是把揣在怀里的半块玄鸟玉玦攥得更紧了——玉玦的断口硌着手心,有点疼,可这疼却让他清醒,让他记着白灵是怎么死的,记着自己的誓言。
从广场到质子院的路不算远,却走了快半个时辰。姬满走得慢,一是腿疼,二是想多看两眼沿途的地方——路过冷宫时,他想起白灵被关在里面的样子,当时他偷偷递进去的厚衣裳,不知道白灵有没有穿;路过御花园的桃树林时,他想起去年春天,白灵在这里折花,花瓣落在她发梢上,她笑着说“姬满,你看这桃花多好看”;路过街角的麦芽糖摊子时,他想起自己偷偷给白灵塞麦芽糖,她嚼着糖,眼里亮得像星星。
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每一个都带着甜,可现在想起来,却比刀割还疼。他攥着玉玦的手,指节都泛了白,断口处的焦痕蹭到掌心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可他没松手——这是白灵唯一留下的东西,是他的念想,也是他的决心。
“到了,进去吧。”侍卫把他送到质子院门口,指了指院子里,“陛下说了,老实待着,别乱跑,我们会盯着你。”说完,就转身走了,连门都没关——大概是觉得姬满一个质子,跑也跑不出商都,就算跑了,帝乙现在也没心思追究。
姬满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的景象,眼眶突然就红了。质子院还是老样子,院子中间的歪脖子桃树还在,树干上还留着去年他和白灵刻的小记号——一个“灵”字,一个“满”字,当时白灵还笑着说“这样我们就像在这里留了记号,以后不管走多远,都能找到回来的路”。
可现在,记号还在,人却没了。
他慢慢走进院子,脚步很轻,怕惊动了什么。院子里的杂草比之前长了些,大概是杂役最近也没心思打理——祭天出了这么大的事,王宫里乱成一团,谁还顾得上一个质子院。他走到桃树下,伸手摸了摸树干上的记号,指尖蹭过粗糙的树皮,像摸到了去年白灵的温度。
“灵儿,我回来了。”他对着树干小声说,声音嘶哑,“我没跑,我记着你的话,好好活着,替你看商亡周兴。”
风一吹,桃树枝“哗啦”响,几片刚冒芽的叶子落下来,落在他的手背上,像白灵的手轻轻碰了他一下。他笑了笑,眼里的泪却掉了下来,砸在树叶上,晕开一点湿痕。
他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房间在院子的最里面,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墙角还堆着他之前读的书——大多是西岐的兵法,还有几本商国的史书,是白灵偷偷从王宫的书房里给他拿的。
他推开门,房间里有股淡淡的灰尘味,大概是几天没住人的缘故。他走到床边,坐下,先摸了摸怀里的玉玦——还好,没被侍卫发现。他怕放在怀里不安全,想找个地方藏起来,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了枕头里。
他把枕头拿起来,翻开枕头套,里面是旧棉絮,因为用得久了,有些地方己经结块。他用手指在棉絮里抠了个小坑,小心翼翼地把半块玉玦放进去,再把棉絮填好,枕头套拉回来,拍了拍——从外面看,一点都看不出异样。
做完这些,他才松了口气,躺在床上,头枕在放玉玦的那边,能清晰地感觉到玉玦的冰凉透过枕头传过来,贴在头皮上,很安心。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又想起白灵最后喊“我是人”的样子,想起她对着观礼台笑的样子,想起她摇头让他“别来”的样子。
“我会记着的,灵儿。”他对着天花板小声说,“我会记着你是子白灵,是‘人’,不是祭品。我会等着商亡周兴的那天,让天下人都记着你的名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是质子院的老杂役李伯。李伯端着一碗水,走到门口,敲了敲门:“周公子,你回来了?这几天没见你,我给你端碗水来。”
姬满坐起来,说了声“进来吧”。
李伯推门进来,把水放在桌子上,看着姬满的样子,叹了口气:“公子,我听说了祭天的事,你……你别太难过了。那姑娘是个好人,不该落得那样的下场。”李伯在质子院待了十几年,看着姬满长大,也见过白灵来找姬满,知道他们俩的关系好。
姬满拿起水,喝了一口,温的,刚好润了润干得发疼的喉咙。“谢谢李伯。”他小声说。
“谢啥,都是应该的。”李伯又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最近王宫里乱得很,听说陛下天天躲在寝殿里,不敢出来,大臣们也慌得很,连城门都加了侍卫。公子你在这儿好好待着,别出去惹事,等风头过了再说。”
姬满点点头,他知道李伯是为他好。他看着李伯离开的背影,又摸了摸枕头下的玉玦,心里更坚定了——商国己经乱了,末日快到了,他只要好好活着,等着那一天,就能兑现对灵儿的誓言。
天黑了,院子里的风更冷了。姬满躺在床上,没点灯,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月光。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映出一道淡淡的光,像一条小路,通向远方。
他伸手摸了摸枕头下的玉玦,指尖蹭过断口,又想起白灵被烧时的疼。他小声说:“灵儿,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死的。等我掌权的那天,我会把你的故事说给天下人听,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子白灵,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不是用来祭天的祭品。”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点桃花的香气,飘在房间里。姬满闭上眼睛,嘴角带着点笑——他好像又看见白灵了,穿着浅粉色的襦裙,站在桃树下,对着他笑,手里还拿着块麦芽糖,说“姬满,你看这麦芽糖,甜得很,你尝尝”。
他知道,这是他的念想,也是他的力量。只要玉玦还在,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会一首记着白灵,一首记着自己的誓言,首到商亡周兴的那天,首到天下人都记着“子白灵”这个名字的那天。
枕头下的玉玦,在月光下,悄悄泛着一点淡淡的光,像一颗星星,照亮了这个小小的房间,也照亮了姬满心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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