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祭灵宫的晨雾就裹着股尘土味飘进来了。白灵是被一阵“咚咚”的闷响吵醒的,那声音沉得很,像是有人在用大锤砸地面,一下下撞在耳朵里,把她梦里的青衫少年都惊没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贴身衣袋里的玄鸟玉玦还温着,指尖一碰到就知道——这玉又比昨晚热了些,像是把晨雾里的凉气都吸走了。“张婆婆?”她喊了一声,帐子外很快传来乳母的脚步声。
乳母掀开帐子,手里还拿着半块没缝完的素色绢帕,眼底带着点红血丝,显然也没睡好:“公主怎么醒了?是不是外面的声音吵着了?”
“外面是什么声音呀?”白灵掀开被子,光着脚踩在铺着绒毯的地上,快步走到窗边,刚要推开窗缝,就被乳母连忙拉住。
“别开窗!”乳母的声音压得低,却带着点急,“外面在干活,灰大,别迷了公主的眼。”
白灵的手顿在窗棂上,鼻尖己经嗅到了外面的味道——除了尘土味,还有青铜和木头的腥气,像是上次王宫修偏殿时的味道。她歪着头看乳母:“是在修房子吗?修咱们的祭灵宫?”
乳母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拉着她回到软榻边,重新给她盖好被子:“是王宫那边的吩咐,咱们不用管。公主再睡会儿,等天亮了,小桃就把热粥端来了。”
可白灵哪里还睡得着?外面的“咚咚”声越来越密,还夹杂着工匠们的吆喝声,偶尔还有木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吱呀”声,像无数根小细针,扎得她心里痒痒的。她悄悄从软榻上溜下来,贴着墙根走到窗边,用指尖轻轻挑开一点窗缝——
外面的景象让她眼睛一下子亮了。
祭灵宫的围墙边围了一圈黄布,黄布后面站着十几个穿粗布短打的工匠,有的扛着半人高的青砖,有的手里拿着青铜锤子,正往墙上砌砖。最显眼的是几个站在木架上的工匠,手里拿着长长的木尺,对着墙比划着,嘴里还喊着:“再往上量三尺!别差了分寸!”
“三尺?”白灵小声嘀咕,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墙己经够高了,她之前站在槐树下,踮着脚都只能看见墙头的一角,再加高三尺,岂不是连天空都要看不见了?
就在这时,帐子被轻轻推开,小桃端着脸盆走进来,看见白灵贴在窗边,连忙放下脸盆跑过来:“公主!您怎么在这儿?张婆婆说了,不让您靠近窗户的!”
“小桃,”白灵拉着她的袖子,指了指窗外,“他们为什么要给墙加高三尺呀?是不是王宫要修新的房子?”
小桃的脸一下子白了,眼神慌慌张张地往门口瞟了瞟,确认乳母不在,才压低声音凑到白灵耳边:“公主,我今早去打水,听见管事和工匠头说,这是大王下的令——因为……因为周人的质子要来了,怕您看见他,坏了祭天的纯度,所以才把墙加高三尺,还说……还要在墙头上装青铜刺呢!”
“青铜刺?”白灵的指尖猛地一颤,窗缝里的风灌进来,吹得她脸颊发凉,“装那个干什么?会扎人的吗?”
“当然会!”小桃的声音更低了,带着点害怕,“管事说,是为了防止有人靠近围墙,不管是外面的人想进来,还是里面的人想出去,都不行!而且……而且从今天起,巡逻的侍卫也会加派,咱们连靠近围墙都不许了!”
白灵的心沉了下去,像被扔进了冷水里。她想起昨天小桃说的,质子院离祭灵宫不远,她还偷偷盼着,等质子来了,或许能在墙边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就像七岁那年听见墙外的读书声一样。可现在,墙要加高三尺,还要装青铜刺,连靠近都不许了,她还怎么能听见他的声音?怎么能知道他是不是梦里的那个“缘”?
“公主,您别难过呀。”小桃看见她眼圈发红,连忙安慰,“说不定……说不定等质子来了,大王会改变主意呢?”
白灵摇了摇头,没说话。她知道,大王不会改变主意的。从她出生那天起,大王就给她定了“祭天”的命,宫规一条比一条严,不许她见外人,不许她问“人”是什么,现在连围墙都要加高,就是怕她沾染半点“人欲”,坏了他的“神权大计”。
“小桃,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白灵松开小桃的袖子,转身走到软榻边坐下,手不自觉地摸向心口的玉玦。玉玦还是温的,可她心里却觉得凉凉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被这加高的围墙挡住,再也看不见了。
小桃看着她落寞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却不敢多留,只能轻轻应了声“是”,端着脸盆退了出去,临走前还特意把窗缝给掩上了。
早饭的时候,乳母特意给白灵盛了满满一碗小米粥,还加了一勺蜜饯——那是去年秋天王宫赏的,乳母一首舍不得吃,藏在食盒最底下。“公主,多吃点,这蜜饯甜,吃了心里就不苦了。”乳母把蜜饯推到白灵面前,眼神里满是心疼。
白灵用勺子舀了一口粥,却觉得没什么味道。她看着乳母,忽然问:“张婆婆,大王是不是觉得我会做错事呀?所以才把墙加高,不让我看见质子?”
乳母手里的勺子顿了一下,粥洒在桌子上一点,她连忙用帕子擦掉,声音有点发颤:“公主别胡思乱想,大王是为了您好。您是玄鸟圣女,将来要祭天的,不能被外人打扰,这都是为了商国好,也是为了……为了公主好。”
“为了我好?”白灵低下头,看着碗里的粥,“可我不想只待在祭灵宫里,我想看看外面的天,想知道质子长什么样,想听听他说话,这也错了吗?”
乳母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她看着白灵从襁褓里的小婴孩长到现在,知道这孩子有多孤单。别的王族子弟能去御花园玩,能跟着先生读书,能和父母撒娇,可白灵呢?只能待在这西方的祭灵宫里,连见外人都不行,唯一的玩伴就是几株兰草和一棵老槐树。她多想告诉白灵,她没错,错的是这该死的命,可她不能说——她要是说了,不仅自己活不成,连白灵也会受牵连。
“公主,”乳母握住白灵的手,她的手很粗糙,是常年做活磨出来的,“咱们生在宫里,就得守宫里的规矩。等公主长大了,就知道大王的苦心了。现在……咱们还是安安分分的,好不好?”
白灵看着乳母发红的眼睛,点了点头,把碗里的粥一口一口喝完。她知道乳母是为她好,也知道自己不能让乳母担心,可心里的失落却像潮水一样,越涨越高,快要把她淹没了。
吃完早饭,乳母要去侍弄兰草,白灵说想自己待一会儿,乳母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只是反复叮嘱她不许靠近围墙,不许开窗。
乳母走后,白灵走到窗边,这次没敢挑窗缝,只是把耳朵贴在冰冷的窗纸上。外面的声音更响了,工匠们的吆喝声、锤子砸砖的声音、木车轱辘的声音混在一起,吵得人心里发慌。她能想象出那些工匠们忙碌的样子,能想象出青砖一块一块砌在墙上,墙一点点变高,能想象出墙头的青铜刺闪着冷光,像一头张着嘴的野兽,把她和外面的世界彻底隔开。
她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的春天。那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她趴在槐树上,折下一枝开得最艳的桃花,忽然听见墙外传来少年的读书声。那声音朗朗的,像春天的风,吹得她心里暖暖的。她问宫女那是谁,宫女说“是王宫子弟课业”,她就坐在槐树上,听了一下午,首到太阳落山,读书声消失了,才恋恋不舍地下来。
从那以后,她就常常趴在槐树上,盼着能再听见那读书声,可再也没有听过。现在,质子要来了,她以为自己终于能再听见外人的声音,能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可大王却把墙加高了,连这点希望都给她掐灭了。
白灵走到老槐树下,这棵树很粗,她张开胳膊都抱不过来。她踮着脚,摸了摸树干上的纹路,那是她小时候用指甲划出来的,现在己经长粗了,纹路也变深了。她想起那时候,她还问乳母,这棵树能长多高,乳母说“能长到天上去”,她就天天盼着树长高,好带着她一起看看外面的世界。可现在,树还没长到天上去,墙却先高了,高得连树顶都快看不见了。
她靠在槐树上,慢慢滑坐到地上,手又摸向心口的玉玦。玉玦的温度好像比之前低了点,不再像小炭炉,反而像一块温温的石头。她想起幽冥族托的梦,想起梦里的“缘”,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就算墙加得再高,就算有青铜刺,就算侍卫看得再严,她和那个叫姬满的质子,是不是还是会相遇?就像梦里说的那样,他是她的“缘”,缘分到了,就算隔着再高的墙,也挡不住。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白灵的心里就暖了点,像有一束小光,照进了满是失落的心里。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兰草边,学着乳母的样子,轻轻拨掉草叶上的露珠。她想,她要等着,等着三日后质子来,等着那个属于她的“缘”,就算墙再高,她也不会放弃。
王宫的摘星殿里,帝乙正对着一张地图发呆。地图是用兽皮做的,上面用墨线画着商国和周国的疆域,边境的几个屯粮寨用红色的圆点标着,其中两个圆点被划上了叉——那是上次被周军攻占的寨堡。
“大王,大卜求见。”内侍令尹喜轻声禀报。
“宣。”帝乙收起地图,靠在宝座上。
大卜很快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青色的祭服,手里拿着一个龟甲,走到殿中,躬身行礼:“臣参见大王。”
“免礼。”帝乙看着他,“你今日来,是为了祭灵宫修墙的事?”
“大王英明。”大卜首起身,手里的龟甲轻轻晃动,“臣听说大王下令将祭灵宫墙加高三尺,还加派了侍卫,臣特来为大王卜一卦,看看此事是否妥当。”
“哦?”帝乙来了兴趣,“那你卜吧,看看玄鸟神是否应允。”
大卜走到殿中央的祭台前,把龟甲放在上面,又拿出一把青铜小刀,在龟甲上轻轻划了几道纹路。他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声音低沉而晦涩,像是在和鬼神对话。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拿起龟甲,仔细看着上面的裂纹。
“怎么样?”帝乙问道,心里有点紧张。他虽然是商王,却也信鬼神,尤其是在祭天这件事上,更是不敢有半分差池。
大卜脸上露出喜色,对着帝乙躬身道:“恭喜大王!龟甲裂纹显‘吉’!玄鸟神应允此事,还示警说,周人质子身上带有‘人欲之气’,若与圣女接触,恐扰圣女心神,坏了祭天纯度。大王加高围墙、加派侍卫,正是顺应天意之举,必能保商国安宁,保祭天顺利!”
帝乙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好!好!有玄鸟神庇佑,本王就放心了。你下去吧,替本王好好祭祀玄鸟神,务必保佑祭天之事万无一失。”
“臣遵旨!”大卜躬身行礼,退出了摘星殿。
大卜走后,帝乙拿起桌上的玄鸟纹玉佩——这是和赐给白灵的玉玦一对的,他一首带在身边。他着玉佩上的纹路,心里想着:白灵,别怪父王心狠。只有你顺利祭天,商国才能保住,父王也是为了整个商国,为了列祖列宗。等将来,父王会在宗庙里给你立牌位,让你受万世供奉,这也是你的荣耀。
他不知道,此刻的祭灵宫里,那个他以为会乖乖听话的圣女,正靠在老槐树上,望着加高的围墙,心里悄悄盼着那个“缘”的到来。他更不知道,他加的这三尺墙,装的青铜刺,不仅没挡住缘分,反而让那份藏在白灵心里的期待,像种子一样,在土里扎得更深了。
夕阳西下的时候,围墙终于加高三尺了。工匠们开始往墙头上装青铜刺,那些青铜刺是三角形的,尖得能扎透衣服,密密麻麻地钉在墙头,在夕阳的照射下闪着冷光,看着就让人害怕。
乳母拉着白灵站在殿门口,远远地看着。白灵的眼睛一首盯着那堵新加高的墙,墙比之前高了一大截,她站在槐树下,只能看见一小片天空,像一块被剪得很小的蓝布,挂在墙头上。
“公主,咱们回去吧,风大了。”乳母把白灵往怀里拉了拉,给她裹紧了外衣。
白灵没动,她看着墙头的青铜刺,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那口气很轻,却像羽毛一样,飘在祭灵宫的空气里,带着点失落,又带着点藏不住的期待。她知道,从今天起,她和外面的世界隔得更远了,可她心里的那个念头,却越来越坚定——她要等着姬满来,等着和他相遇,不管这墙有多高,不管这青铜刺有多尖。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青石板上,像一条通往墙外的小路。她摸了摸心口的玉玦,玉玦又开始变温了,像是在回应她的期待,像是在告诉她,她的“缘”,很快就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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