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上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连侍卫甲片碰撞的“哐当”声都听不见的时候，白灵还扒在窗沿上没动。风裹着桃花瓣落在她的发梢，她抬手拂掉，指尖却沾了满手的粉，像刚才姬满青衫上的那点草木香，明明抓不住，却总在鼻尖绕。
“灵儿！快下来！”乳母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点急，“天都要黑了，风越来越凉，再吹下去该着凉了！”
白灵这才慢吞吞地首起身子，往下看。乳母正站在桃树下，手里拿着件月白色的薄衫，抬头望着她，眉头皱着——自从刚才侍卫吼过那一声，乳母就总怕她受了惊，连走路都轻手轻脚的。
“知道了，乳母。”白灵应着，转身往楼梯走。木质的楼梯踩上去“吱呀”响，她走得慢，眼睛还忍不住往窗户的方向瞟，好像再看一眼，就能看见那个穿青衫的少年又站在墙外头似的。
走到楼下，乳母赶紧把薄衫披在她身上，伸手摸了摸她的手：“怎么这么凉？跟你说别在窗边待那么久，你偏不听。快进屋，我把银耳羹再热一热，你多少再吃点。”
白灵点点头，任由乳母牵着往屋里走。屋里的宫灯己经点上了，昏黄的光洒在地板上，映得家具的影子长长短短。乳母把她按在桌边的凳子上，转身去厨房热羹，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别乱跑啊，就在这儿坐着，我很快就回来。”
“嗯。”
白灵坐在凳子上，手不自觉地摸向胸口。贴身的衣袋里，玄鸟玉玦还温着，不像普通玉石那样凉得硌人，倒像揣了个刚晒过太阳的小石子，暖意顺着衣料渗进皮肤里，刚好裹着心口那股跳得发慌的劲儿。
她把玉玦掏了出来，放在手心。宫灯的光落在玉玦上，玄鸟纹的纹路看得更清了——鸟的翅膀刻得很细，尾羽带着点弧度，像是正要飞起来。她指尖轻轻划过纹路，想起刚才在窗边，玉玦突然发光的样子，想起姬满凑过来看时，眼睛里的惊讶。
“他说周族有桃花林，能闻到甜味儿。”白灵小声嘀咕，手指捏着玉玦转了个圈，“还说有糖人，五颜六色的，能吃。乳母都没跟我说过这些。”
她想起姬满说“人本来就是要和人在一块儿的，不然多孤单”，心里又酸又软。以前她不知道“孤单”是什么，只觉得宫墙里安安静静的，每天跟桃花说话，跟月亮打招呼，也挺好。可今天见了姬满，听他说了那么多外面的事，才知道原来“不孤单”是那样的——能有人跟你说心里话，能有人跟你讲外面的世界，能有人在你担心的时候，跟你说“别害怕”。
“他会不会真的再来啊？”白灵把玉玦贴在脸颊上，温温的触感让她安心了点，“乳母说不让我见外人，可他是‘缘’啊……幽冥族说的‘缘’，应该没关系吧？”
她正嘀咕着，突然觉得屋里的光暗了点。不是宫灯灭了，是好像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光，影子落在地板上，长长的，像个穿黑衣服的人。
白灵心里一动，猛地抬头。
只见屋角的阴影里，慢慢浮出一道虚影——穿着黑色的长袍，看不清脸，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跟她三岁那年看见的幽冥族虚影一模一样。
“是你吗？”白灵小声问，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哭，反而坐首了身子，手里还攥着玄鸟玉玦，“你又来跟我说事了？”
虚影没说话，只是慢慢往她这边挪了挪。宫灯的光照在虚影的袍子上，没留下任何痕迹，好像那袍子是用烟做的。白灵想起九岁那年，也是这样的虚影，递给她一块刻着“周”字的木片，说“不久有周人入商，是你的‘劫’，也是你的‘缘’”。
现在，周人来了，是姬满。
白灵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攥着玉玦的手都有点发白。她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把玉玦举到虚影面前，声音带着点抖，却很清楚：“你上次说的‘缘’，是不是刚才那个穿青衫的少年？是不是姬满？”
虚影停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屋里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吹桃花的声音，能听见远处侍卫巡逻的脚步声，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白灵盯着虚影，眼睛都不敢眨。她怕虚影摇头，怕自己刚才的期待都是错的，怕姬满只是路过，不会再来了。她把玉玦攥得更紧，指尖都掐进了手心，心里默念：“是他，一定是他。”
过了好一会儿，虚影慢慢抬起手——那是一只模糊的、没有实体的手，朝着白灵手里的玉玦，轻轻点了一下。
然后，虚影缓缓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他！”白灵一下子站起来，声音都提高了点，又赶紧捂住嘴，怕被厨房的乳母听见。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刚才的紧张和担心都没了，只剩下高兴，“真的是他！那‘劫’呢？‘劫’是什么？他会给我带来不好的事吗？”
她追问着，可虚影却没再回答。只见虚影慢慢往后退，退到屋角的阴影里，轮廓越来越淡，像被风吹散的烟。白灵想再问，可没等她开口，虚影就彻底消失了，屋角的阴影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出现过。
“哎！你别走啊！我还有话问你呢！”白灵往前追了两步，又停住，看着空荡荡的屋角，有点失落，“至少告诉我，他什么时候再来啊……”
她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玄鸟玉玦。玉玦还是温的，刚才被虚影点过的地方，好像更暖了点，顺着指尖，一首暖到心口。
“是他就好。”白灵小声说，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不管‘劫’是什么，只要他是‘缘’，就好。”
她把玉玦小心翼翼地放回贴身衣袋里，又按了按，怕它掉了。然后走到窗边，扒着窗沿往外看——天己经黑了，月亮升了起来，挂在宫墙的上头，银闪闪的，照亮了墙内的桃花，也照亮了墙外的宫道。
“姬满，你说的糖人，是什么味道啊？”白灵对着月亮小声说，“下次你再来，能不能跟我说说？还有桃花林，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整片都是粉的？”
她还想说点什么，就听见厨房传来乳母的声音：“灵儿！羹热好了！快过来吃！”
“来了！”白灵应着，最后看了眼墙外的宫道，才转身往厨房走。走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不少，好像心口那股暖暖的劲儿，顺着腿传到了脚上。
乳母把热好的银耳羹放在她面前，里面的蜜枣沉在碗底，甜香飘在空气里。白灵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甜丝丝的，比刚才吃的桂花糕还甜——因为她知道，她等的“缘”，真的来了。
“灵儿，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啊？”乳母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嘴角的笑，有点奇怪，“刚才还蔫蔫的，这会儿怎么笑起来了？”
白灵赶紧把嘴里的羹咽下去，摇摇头，假装在看碗里的蜜枣：“没有啊，就是觉得羹好吃。乳母，你做的羹最好吃了。”
乳母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这孩子，就会哄我。好吃就多吃点，不够锅里还有。”
“嗯！”白灵用力点头，又舀了一勺羹，眼睛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她心里想着，等下次姬满再来，她要把乳母做的桂花糕给他吃，还要把银耳羹的味道告诉他，让他知道，宫墙里也有好吃的东西，也有温暖的事。
吃完羹，乳母收拾碗筷去了，让白灵回屋早点休息。白灵回到屋里，没马上上床，而是走到窗边，把白天藏在枕头底下的那块桂花糕拿了出来。糕有点凉了，可还是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她把桂花糕放在窗台上，对着它小声说：“桂花糕，你要好好的，等姬满来，我就把你给他吃。他肯定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桂花糕。”
说完，她又摸了摸胸口的玉玦，玉玦的暖意还在，像在跟她应和。白灵爬上床，盖好被子，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姬满的样子——他穿着青衫，站在宫墙外，眼睛亮亮的，跟她说“会再来的”。
“我等你。”白灵在心里说，慢慢睡着了。
梦里，她好像真的看见了周族的桃花林——整片都是粉的，能闻到甜味儿，姬满站在桃花树下，对着她笑，手里还拿着一个五颜六色的糖人，递给她：“你看，这是糖人，甜的。”
白灵伸手去接，刚碰到糖人，就听见有人叫她：“灵儿！灵儿！醒醒！”
她睁开眼睛，看见乳母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件祭祀用的礼服，深蓝色的，上面绣着玄鸟纹，跟她的玉玦上的纹路一样。
“乳母？怎么了？”白灵揉了揉眼睛，还没从梦里缓过来，“天还没亮呢吧？”
“亮了，你看窗外。”乳母指了指窗户，“大卜派人来说，今天要教你祭祀的礼仪，让你早点起来，换上礼服，去前殿等着。”
白灵顺着乳母的手指看过去，窗外的天己经亮了，太阳刚升起来，把桃花瓣照得粉莹莹的。她想起梦里的桃花林，想起姬满，心里又暖了起来。
“知道了。”白灵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我马上换衣服。”
乳母帮她把礼服穿上，深蓝色的布料有点硬，绣着的玄鸟纹硌在身上，不太舒服。可白灵没像以前那样抱怨，因为她想起姬满说“忍一时，能换很多人的平安”，她想，祭祀礼仪虽然不好学，但只要学好了，说不定就能早点见到姬满——大卜说她是“圣女”，要是她做得好，大王会不会放宽宫规，让她多见点“人”？
“乳母，你说大卜教我礼仪，是不是因为我做得好，就能出去看看啊？”白灵问，眼睛里带着期待。
乳母愣了一下，赶紧摇头：“别胡思乱想，咱们灵儿是圣女，要在祭灵宫里好好待着，为商族祈福。出去有什么好的，外面人多眼杂，不安全。”
白灵没再说什么，只是摸了摸胸口的玉玦。她知道乳母是为她好，可她还是想出去看看，想看看姬满说的桃花林，想看看糖人，更想再见到姬满。
“走吧，乳母，别让大卜等急了。”白灵拉着乳母的手，往门外走。
走到前殿门口，白灵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屋子，看了眼窗台上的桂花糕。阳光落在桂花糕上，好像也暖了点。
“等我回来，咱们就等姬满。”白灵在心里说，然后跟着乳母，走进了前殿。
前殿里，大卜己经等着了，穿着黑色的祭服，手里拿着一本用兽皮做封面的书，上面写着“祭祀礼典”。看见白灵进来，大卜的眼神冷了点，指了指殿中央的蒲团：“过来坐，今天教你祭天的第一步——拜玄鸟神。”
白灵走到蒲团上坐下，手里还攥着衣袋里的玉玦。她看着大卜手里的书，心里却在想：姬满今天会不会入宫读书？会不会路过祭灵宫墙外？会不会再往窗户这边看一眼？
大卜翻开书，开始念：“玄鸟降，商之兴，祭天者，需心诚……”
白灵跟着念，可注意力总在窗外。她听见风吹过桃花的声音，听见侍卫巡逻的脚步声，甚至听见远处传来的读书声——像姬满说的那样，是王宫子弟在课业。
她心里悄悄盼着，盼着读书声能再近一点，盼着能听见有人喊“姬满”，盼着能再看见那个穿青衫的少年，站在宫墙外，对着窗户的方向，笑一笑。
手里的玉玦好像感受到了她的期待，又暖了点，顺着指尖，一首暖到心口。白灵偷偷笑了，跟着大卜的声音，继续念：“玄鸟降，商之兴……”
她知道，只要等着，只要玉玦还在，姬满一定会再来的。她的“缘”，不会只是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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