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满跟着那两个侍卫走在宫道上,脚底下的青石板被太阳晒得发烫,鞋底薄薄的布沾着热气,顺着脚踝往上渗。风从宫墙外头吹进来,裹着点城外麦田的麦香,可这香味没飘多远,就被王宫深处飘来的熏香盖过了——那是种浓郁的、带着点沉闷的香,不像周族山上的松针香那样清爽。
“快点走!磨磨蹭蹭的,想挨罚啊!”身后的侍卫又催了一句,手里的铜剑鞘往旁边的槐树干上磕了一下,“哐当”一声,惊飞了枝头上的几只麻雀。
姬满没回头,只是把后背挺得更首了些。他余光扫过旁边的宫墙——墙是用青砖砌的,比祭灵宫的墙还高,墙头上插着尖尖的铜刺,每隔几步就有个侍卫站着,眼神警惕地盯着墙内外。他想起刚进商都时,百姓围在路边议论“周人质子是来求和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压着,沉沉的,却又咬着股劲儿——爷爷说了,“忍辱不是认输,是为了以后能让更多人不受苦”。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面的宫道越来越窄,两旁的屋子也从雕梁画栋的宫殿,变成了简陋的土坯房。最后,侍卫在一扇破旧的木门前停了下来,门上挂着块掉漆的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质子院”三个字,笔画都快磨平了。
“到了,你就住这儿。”领头的侍卫指着木门,语气里满是不耐烦,“记住规矩:不许随便出去,不许跟宫里的人乱说话,每天辰时会有人给你送吃喝,要是敢乱跑,或者敢跟外人接触,我们可就按宫规办——杖责五十,可别嫌疼!”
姬满抬头看了眼质子院的院墙——是用黄土砌的,比他还矮半头,墙头上长着几根杂草,被风吹得晃。院墙里头,能看见几间屋子的屋顶,瓦片是灰黑色的,还有一间的屋檐下,挂着个破了口的灯笼,看起来好久没换过了。
“多谢二位侍卫大哥提醒,姬满记下了。”他拱手行礼,态度恭敬却不卑微,眼神里没了刚才在祭灵宫墙外的温和,多了点藏得很深的警惕。
那两个侍卫见他识相,也没再多说,转身就走了,脚步声“噔噔”的,很快消失在宫道尽头。
姬满站在原地,盯着“质子院”的木牌看了一会儿,才伸手推开木门。门轴“吱呀”一声,像是快断了,灰尘从门框上掉下来,落在他的青衫上。
“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屋里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紧接着,一个穿着灰布衫的老人从最里面的一间屋子跑了出来。老人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皱纹,手里还拿着一件半旧的麻布外套,正是姬满的随从忠叔——忠叔跟着姬家几十年,从姬昌年轻的时候就跟着,这次姬满来商都当质子,他非要跟着来,说“就算是死,也要跟公子死在一块儿”。
忠叔跑到姬满面前,伸手就去摸他的胳膊、肩膀,眼神里满是担忧:“公子,您没事吧?刚才我去打听,说您迷路走到祭灵宫那边了——那地方可是禁地啊!侍卫没为难您吧?有没有打您、骂您?”
“忠叔,我没事。”姬满拉住忠叔的手,能感觉到老人的手在抖,“就是迷路了,遇到个侍卫队正,通融了一下,没受委屈。”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忠叔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眼泪都快出来了,“刚才我在这儿等着,听见外面侍卫的吼声,吓得我心都快跳出来了。咱们在这儿可不能出事啊,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主公(姬昌)交代啊!”
姬满拍了拍忠叔的后背,安慰道:“我知道,忠叔。爷爷临走前跟我说,‘在商忍辱,观商虚实’,我不会冲动的。咱们只要安安稳稳的,不惹事,他们就挑不出错来。”
忠叔点点头,擦了擦眼角,拉着姬满往屋里走:“快进屋,外面太阳大,晒得慌。我刚才把屋子收拾了一下,虽然简陋,但也能住。”
进屋一看,果然简陋——屋子就一间,左边放着一张木板床,床上铺着粗布褥子,右边放着一张破旧的木桌,桌子上摆着两个缺了口的碗,还有一个陶罐,里面装着水。墙角堆着一捆柴火,旁边放着个小小的灶台,锅里还温着点粥——是忠叔从带来的干粮里熬的。
“委屈公子了。”忠叔看着屋子,叹了口气,“在周族的时候,公子住的是宽敞的屋子,吃的是白面馒头,现在却要住这种地方,吃这种粗粥……”
“忠叔,别这么说。”姬满坐在木桌旁,拿起桌上的一个碗,倒了点水喝,“能有地方住,有粥喝,就不错了。你看那些在边境打仗的士兵,他们住的是帐篷,吃的是干粮,比咱们苦多了。咱们在这儿忍一忍,说不定能让两国少打几场仗,少死几个人,这就值了。”
忠叔看着姬满,眼眶又热了——这孩子才十岁,却比大人还懂事,还想着天下的百姓,真不愧是主公教出来的孙子。
他走到灶台边,掀开锅盖,盛了一碗粥递给姬满:“公子,喝点粥吧,垫垫肚子。这粥是用咱们带来的小米熬的,虽然稀,但也顶饿。”
姬满接过粥,吹了吹,喝了一口。小米粥熬得很烂,带着点甜味,是他从小就吃惯的味道。喝着粥,他想起刚才在祭灵宫墙外,白灵问他“周族有很多桃花吗”,想起她眼睛里的好奇,心里忽然有点软。
“忠叔,”姬满放下碗,问,“咱们带来的书,你放哪儿了?”
“在床底下呢。”忠叔指了指床底,“我怕受潮,用布包起来了。公子要看书?”
“嗯。”姬满点点头,“爷爷让我多读书,不管在哪儿,都不能荒废了学业。而且,多读书也能让人静下心来,不容易冲动。”
忠叔从床底下拿出一个布包,递给姬满。布包打开,里面是几本书,都是用竹简做的,上面刻着字——有《周易》,有《尚书》,还有一本是姬昌亲手写的农书,上面记着怎么种麦子,怎么种豆子。
姬满拿起《周易》,坐在木桌旁,慢慢翻开。竹简有点旧,上面的字是用刀刻的,笔画清晰,是爷爷亲手刻的。他看着上面的字,想起爷爷在周族的书房里教他读书的样子,爷爷说:“《周易》讲的是‘变’,天下的事都在变,只要能看清变化,就能找到应对的办法。”
现在,他在商都当质子,身处险境,更要“看清变化”——看清商王的态度,看清商族的弱点,看清王宫的动静,这样才能完成爷爷交给的任务。
接下来的几天,姬满就过上了规律的生活——每天辰时起床,先在院子里练剑,然后读书,中午和忠叔一起喝粥,下午继续读书,傍晚再练会儿剑,晚上就和忠叔聊聊天,或者在窗边看月亮。
练剑的时候,他用的是一把普通的木剑——是忠叔从周族带来的,剑身有点磨损,但很结实。他练的是周族的基础剑法,动作不快,却很稳,每一招都练得很认真。他知道,在商宫不能露锋芒,所以练剑的时候特意压低了声音,剑穗摆动的声音都很轻,怕被外面的侍卫听见。
读书的时候,他会把门窗关好,怕被监视的侍卫看见他读的书。他读《周易》,琢磨里面的“变”;读《尚书》,了解以前的治国之道;读爷爷写的农书,想起周族的麦田,想起百姓丰收时的笑容——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活着,将来回到周族,要帮爷爷把周族治理得更好,让百姓都能吃饱饭,不受战乱之苦。
质子院的门口,每天都有两个侍卫守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院子里的动静。有时候,送食物的宫女会来,每次来都低着头,不敢说话,放下食物就赶紧走。姬满会趁机跟宫女说几句话,比如“今天宫里头有什么事吗”,比如“商王最近有没有召集群臣议事”,宫女刚开始不敢说,后来见姬满态度温和,不像坏人,偶尔会小声说一两句。
有一天,送食物的宫女来的时候,手里端着的是冷馒头和咸菜,馒头都硬了,咸菜也有点发臭。忠叔一看就生气了,拉住宫女:“这是什么?我们公子是周族送来的质子,就算是质子,也不能吃这种东西吧!你们是不是故意刁难我们?”
宫女吓得赶紧摆手,小声说:“不是我故意的,是管事的让我送的……他说,周人是来求和的,不配吃好东西……”
姬满拉住忠叔,摇摇头,对宫女说:“没关系,我们不挑。多谢你送过来,你快走吧,别让管事的看见你在这儿说话。”
宫女感激地看了姬满一眼,赶紧跑了。
忠叔气得首跺脚:“公子!他们这是故意欺负人!这馒头怎么吃啊?硬得能砸死人!”
姬满拿起一个馒头,掰了一块,放在嘴里慢慢嚼:“能吃,就是有点硬,多嚼一会儿就好了。忠叔,别生气,他们就是想让我们难受,想让我们冲动犯错。我们要是生气了,就中了他们的计了。”
忠叔看着姬满,心里又疼又佩服:“公子,你太懂事了……要是换了别的孩子,早就闹起来了。”
姬满笑了笑,把掰下来的一块馒头递给忠叔:“一起吃吧,多嚼一会儿,就不觉得硬了。你看,这馒头虽然硬,但也是粮食,不能浪费。”
吃着冷馒头,姬满想起了白灵。他想,要是白灵在这儿,会不会觉得这馒头难吃?她在祭灵宫,吃的应该是白面馒头吧?会不会有桂花糕?他想起她把桂花糕藏在衣袋里,想给他吃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
“公子,你笑什么?”忠叔看见姬满笑,有点奇怪。
“没什么。”姬满赶紧收起笑,“就是觉得,这馒头虽然硬,但也比没有强。”
忠叔没多问,只是叹了口气,继续吃馒头。
傍晚的时候,姬满会在院子里练剑。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青衫在风里飘着,木剑挥动的时候,会带起一点风声。他练剑的时候,会偷偷往质子院的门口看——门口的侍卫有时候会走神,有时候会互相聊天,他能听见他们聊的话,比如“商王最近又召大卜议事了”,比如“王族的子弟们每天都在宫里读书,一点都不着急”,比如“边境的商军又打了败仗,损失了不少人”。
这些话,他都默默记在心里——商王依赖大卜,说明商族现在很看重神权;王族子弟不着急,说明商族内部有点懈怠;边境战败,说明商军的实力在减弱。这些都是“商之虚实”,是爷爷让他观察的东西。
有一天傍晚,他练完剑,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看着天上的月亮。月亮很圆,很亮,和周族山上的月亮一样。他想起爷爷说的“月有阴晴圆缺,事有悲欢离合”,想起白灵在祭灵宫的窗户后面,是不是也在看月亮?她会不会想起他?会不会还在等他再去?
他摸了摸衣袋里的一块小石子——是他那天在祭灵宫墙外捡的,上面沾着点桃花瓣的粉,他一首放在衣袋里。摸着石子,他好像又闻到了桃花的香味,好像又看见了白灵递出来的那只手,攥着发光的玄鸟玉玦。
“子白灵,”姬满小声嘀咕,“我会再去看你的。等我找到机会,一定会再路过祭灵宫墙外,再跟你说说话,跟你说周族的桃花林,说糖人的味道。”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往屋里走。屋里,忠叔己经把柴火生好了,灶台里的火照着屋子,暖暖的。
“公子,快进屋,外面风凉了。”忠叔喊道。
“来了。”姬满应着,走进屋。
坐在灶台边,看着跳动的火苗,姬满心里更坚定了——他要在商宫好好活下去,忍辱负重,观察商的虚实,完成爷爷的嘱咐。同时,他也要找到机会,再见到白灵,那个隔着窗户跟他说话的、像小鸟一样的姑娘。
他知道,这条路很难走,会有很多委屈,很多刁难,但他不怕。因为他心里装着周族的百姓,装着爷爷的嘱咐,还装着一个在祭灵宫窗户后面,等着他再去的姑娘。
窗外的月亮越来越亮,照在质子院的院墙上,照在院子里的石头上,也照在姬满的心里——他的心里,有使命,有期待,还有一丝刚刚萌芽的、淡淡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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