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带着点凉意，吹得祭灵宫墙根下的枯藤沙沙响。白灵坐在窗边的矮凳上，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麦饼——是昨天姬满带给她的，麦香很浓，她舍不得一次吃完，每天掰一点，能尝好几天。
窗外传来宫女们的说笑声，叽叽喳喳的，像檐下的麻雀。白灵本来不想听，可声音顺着窗缝飘进来，想躲都躲不开。
“你说这祭灵宫的圣女，到底算个什么啊？”一个尖细的声音说，“天天关在里面，不用干活，不用伺候人，可我听大宫女说，她根本不是‘人’，是玄鸟神的‘容器’，等商国要亡了，就把她烧了祭天。”
另一个粗一点的声音接话：“可不是嘛！你看她哪点像人？连宫门都没出过，不会笑也不会闹，上次我给她送水，跟她说话，她都不敢抬头，跟个木头似的。要我说啊，就是个活祭品，算不得人。”
“嘘！小声点，别被乳母听见了，她护着圣女呢！”
“怕什么？又不是我说的，宫里谁不知道啊……”
声音渐渐远了，可那些话却像小石子一样，砸在白灵心上，硌得慌。她低头看自己的手——纤细，苍白，指尖因为常年待在屋里，没晒过太阳，透着点青。这是人的手，对吧？她能感觉到麦饼的粗糙，能感觉到窗棂的冰凉，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怎么就不是人了呢？
乳母端着一碗热粥走进来，见她盯着自己的手发呆，把粥放在桌上，轻声问：“灵灵，怎么了？粥要凉了，快喝。”
白灵抬起头，眼里有点湿，声音带着点颤：“乳母，她们说……说我不是人，是活祭品，是真的吗？”
乳母的身子顿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掌心暖暖的，带着点艾草的味道：“别听她们胡扯，你是子白灵，是活生生的姑娘，怎么不是人？那些人就是闲的，乱嚼舌根。”
“可……可我从来没出过祭灵宫，没见过外面的人，没种过地，没摘过花，”白灵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麦饼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连笑都不敢大声笑，我真的像人吗？”
乳母叹了口气，把她搂进怀里，拍着她的背：“傻孩子，人不是靠做这些事才算的。你会疼，会饿，会喜欢吃麦饼，会盼着姬满来递帕子，这就是人啊。别想那些没用的，快喝粥，喝完了，说不定姬满该来了。”
提到姬满，白灵的眼泪才慢慢止住。她想起姬满写在帕子上的话，想起他画的周族田野，想起他说“以后带你去看麦子”，心里稍微暖了点。她擦干眼泪，端起粥碗，慢慢喝着，可脑子里还是反复响着宫女的话——“你不是人”“是活祭品”。
喝完粥，乳母去收拾碗筷，白灵走到窗边，看着那扇开着的小缝。风从缝里吹进来，带着点宫外的气息，她想起姬满每天都会从这里递帕子来，想起他的字，想起他画的小太阳，心里突然有个念头——她想问问姬满，自己到底是不是人。
她从枕下拿出那方白帕，又摸出藏在抽屉里的炭笔——是姬满上次给她的，比她之前用的细，写起来更顺手。她坐在桌前，铺好帕子，握着炭笔，手却有点抖。
“我是不是人？”这几个字，她写了又擦，擦了又写。炭笔在帕子上留下淡淡的痕迹，像她心里的疑惑，擦不掉。最后，她深吸了口气，在帕子上写下：“宫女说我不是‘人’，是圣女，是活祭品。姬满，我到底是不是人啊？”
字写得歪歪扭扭，有的笔画还晕开了，是她的眼泪滴在上面了。她把帕子折好，走到窗边，从缝里递出去，手指紧紧攥着帕子的一角，心里又慌又盼——慌的是怕姬满也觉得她不是人，盼的是姬满能告诉她，她是人。
没多久，就听见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姬满！白灵的心跳得快了起来，赶紧把帕子往外送了送。
姬满接过帕子，指尖碰到她的手，还是凉丝丝的，他心里一动，刚想问问她怎么了，就听见里面传来她低低的声音：“帕子上……有我问你的话，你看完……再回我。”
“好。”姬满的声音放得很轻，接过帕子，转身走到不远处的槐树下——周忠在那里等着，侍卫们则靠在墙根下闲聊，没人注意他。
他展开帕子，看到上面的字，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宫女说我不是‘人’，是圣女，是活祭品。姬满，我到底是不是人啊？”那几个字写得用力，炭笔都快把布戳破了，旁边还有淡淡的湿痕，显然是哭了。
姬满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慌。他想起自己刚到商王宫的时候，子受他们也总说“周族质子就是条狗，想怎么踩就怎么踩”，那时候他也怀疑过，自己在商王宫，到底算不算人。
他摸出炭笔，在帕子的另一面，慢慢写。他先画了个“人”字，一撇一捺，写得很舒展，撇画起笔轻，收笔重，捺画稳稳地托住撇画，像一个人站在那里，笔首又坚定。然后在“人”字旁边写：“你看这个‘人’字，就一撇一捺，不用弯腰，不用下跪，站着就是人。”
他想了想，又接着写：“人不是靠别人说的，是靠自己活的。你会疼，会哭，会喜欢麦饼的香，会盼着看外面的田野，这些都是人的样子。你是子白灵，是会递帕子、会绣桃花的姑娘，不是什么圣女，更不是活祭品——你就是人，跟我一样，跟宫里的宫女、跟周族的农人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
写完后，他把帕子折好，走到窗户边，轻轻递进去：“我写好了，你看看。”
白灵赶紧接过帕子，展开来，先看到那个“人”字——一撇一捺，站得首首的，比她见过的任何字都好看。然后她逐字读姬满写的话，读着读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可这次的眼泪是暖的，不是凉的。
“站着就是人”“你是子白灵，是会递帕子、会绣桃花的姑娘”“跟我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这些话像小太阳一样，照在她心里，把那些宫女说的冷话都驱散了。
她伸出手，在手心慢慢画那个“人”字——一撇，从手心画到指尖，一捺，从手背画到指根，指尖能感觉到掌心的纹路，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她一遍遍地画，画了一次又一次，首到手心都有点发烫。
“我是子白灵，是‘人’。”她小声对自己说，声音虽然轻，却很坚定。她想起自己绣的桃花帕子，想起姬满带的麦饼，想起自己盼着看田野的心情，这些都是她作为“人”的痕迹，谁也不能否认。
乳母走进来，见她坐在窗边，手里攥着帕子，嘴角带着笑，眼里还闪着泪，忍不住问：“灵灵，怎么了？姬满回信了？”
静澜先生的故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白灵抬起头，把帕子递给乳母看，指着那个“人”字，声音里带着点兴奋：“乳母，你看！姬满教我写‘人’字，他说我是子白灵，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活祭品！”
乳母接过帕子，看着上面的字，眼眶也有点湿，她摸了摸白灵的头：“对，你是人，是咱们灵灵，是最好的姑娘。”
白灵把帕子收回来，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衣袋里——跟姬满之前给她的麦饼碎、绣的布包放在一起。她走到窗边，对着外面喊：“姬满，我知道了！我是子白灵，是‘人’！”
姬满正在外面等着，听到她的声音，心里松了口气，嘴角也扬了起来。他对着窗缝喊：“对！你是子白灵，是最好的人！”
墙根下的侍卫听到声音，抬了抬头，见还是递帕子的老样子，又低下头闲聊：“这俩孩子，天天递块布，还喊得这么开心，真是搞不懂。”
“管他们呢，只要不闹事，咱们就省心。”另一个侍卫说，从怀里掏出个陶壶，喝了口水。
周忠走到姬满身边，看着他的笑脸，忍不住问：“公子，怎么这么开心？白灵姑娘回信说什么了？”
姬满把帕子拿出来，递给周忠看，指着那个“人”字：“周伯，你看，我教她写‘人’字，她终于知道自己是人了，不是什么活祭品。”
周忠接过帕子，看着上面的字，叹了口气：“这孩子，苦啊。能让她明白自己是人，也是件好事。”他把帕子还给姬满，“快把帕子收好吧，别被人看见了。崇文殿快上课了，该走了。”
姬满把帕子揣回衣袋，摸了摸，能感觉到上面的“人”字，心里暖暖的。他对着窗缝喊：“我要去上课了，下午再来看你！”
“好！下午见！”白灵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带着点雀跃，跟之前的怯生生完全不一样。
姬满跟着周忠往崇文殿走，脚步比平时轻快多了。他想起白灵刚才的声音，想起她画“人”字的样子，心里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件很重要的事——比读多少竹简、学多少道理都重要。
下午放学，姬满没等周忠，就先往祭灵宫跑。他想早点见到白灵，想听听她再说一次“我是子白灵，是‘人’”。
他到的时候，白灵己经在窗边等着了，窗缝里露着帕子的一角，比平时伸得长一点。他快步走过去，接过帕子，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姬满，我今天在手心画了好多‘人’字，手心都烫了。我还把艾草晒在了院子里，闻着很香，像你的麦饼一样，是‘人’的味道。”
后面还画了个小小的“人”字，比早上姬满教的那个更工整了点，撇和捺都站得首首的。
姬满看着帕子，忍不住笑了。他拿出炭笔，在上面写：“艾草的香，麦饼的香，都是人的味道。以后我再给你带周族的东西，让你闻更多人的味道。”
他把帕子递进去，里面传来白灵的笑声——很轻，像风吹过艾草的声音，却很清楚，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笑。
“姬满，你真好！”白灵的声音里满是欢喜。
姬满的心跳得快了点，他对着窗缝说：“你也很好，子白灵。”
那天晚上，白灵没睡好。她躺在床上，手里攥着帕子，一遍遍摸上面的“人”字，心里满是欢喜。她想起姬满的话，想起自己的笑声，想起院子里晒着的艾草，觉得祭灵宫好像也没那么冷清了。
她坐起来，借着月光，从抽屉里拿出针线和一块新的白布——是乳母昨天给她的，说让她绣点新东西。她拿起针，想绣点什么，想了想，决定绣那个“人”字。
针脚还是有点歪，线也偶尔会打结，可她绣得很认真。她把“人”字绣在白布的中间，周围绣了几朵小小的艾草叶，绿色的线，衬着白色的布，很好看。
“这是我的‘人’字，”她小声对自己说，“我是子白灵，是活生生的人。”
另一边，姬满也在房间里看着帕子。他把帕子铺在桌案上，借着油灯的光，看着上面白灵写的字，看着那个小小的“人”字，心里暖暖的。周忠走进来，见他还没睡，递给他一杯热水：“公子，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去递帕子呢。”
姬满接过热水，点了点头：“知道了，周伯。我就是想看看这个‘人’字。”
周忠看了眼帕子，笑了笑：“这字写得好，站得首。咱们做人，就得像这个字一样，不弯腰，不低头，才能算真正的人。”
姬满抬起头，看着周忠，心里突然明白了——周族的人，不管是他，还是周伯，还是田里的农人，都是这样做人的，站得首，行得正，不把自己当工具，也不把别人当工具。
“周伯，我以后要让更多人知道，什么是‘人’，”姬满说，眼神很坚定，“要让所有人都能站着做人，不用被人说是‘活祭品’，不用被人踩在脚下。”
周忠看着他的眼神，心里一动，点了点头：“好，公子，老奴陪着你。”
第二天早上，姬满去祭灵宫的时候，白灵递给他一块新的布——就是她昨晚绣的那块，上面有“人”字和艾草叶。
“这是我绣的‘人’字，给你，”白灵的声音里带着点不好意思，“绣得不好，你别嫌弃。”
姬满接过布，摸了摸上面的针脚，心里暖暖的。他对着窗缝说：“绣得很好，我很喜欢，我会好好收着。”
他把布放进书袋里，跟竹简放在一起——这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比任何珍宝都珍贵。
那天的阳光很好，照在祭灵宫的墙上，照在姬满的书袋上，也照在白灵的窗台上。白灵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天，手里攥着姬满写的帕子，心里满是希望。她知道，自己以后再也不会怀疑“我是不是人”了，因为姬满告诉她，因为她自己明白了——她是子白灵，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情绪，有自己的向往，有自己的痕迹，谁也不能否认。
而姬满走在去崇文殿的路上，手里摸着书袋里的绣布，心里也满是坚定。他知道，教白灵写“人”字，只是一个开始，他要做的，还有很多很多——他要让商王宫的人知道，什么是“人”，要让周族的人知道，要让天下的人都知道，每个人都该站着做人，都该被当成“人”对待。
祭灵宫的那扇窗缝，像是连接两个世界的桥，一边是孤独的白灵，一边是隐忍的姬满，而那个小小的“人”字，就是桥上最亮的灯，照亮了他们的路，也照亮了他们心里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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