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灵宫的晨露比往日更重些，顺着石墙往下淌，在墙根的野蒿叶上积成小水珠，风一吹就滚落在地，溅起细土。白灵扒着窗缝等了快半个时辰，指尖都冻得发僵，才听见远处传来那阵熟悉的脚步声——不是侍卫的拖沓，是姬满特有的沉稳，一步一步，像踩在她的心尖上。
她赶紧缩回手，把早就叠好的空帕子攥紧。帕子是昨天递信的那方，边角还留着炭笔的淡痕，她夜里偷偷用清水揉了揉，没完全洗干净，倒像给桃花绣纹添了点浅灰的阴影。手心的汗把帕子濡湿了一角，她往衣襟上蹭了蹭，又怕蹭皱了，赶紧停手，耳朵贴在窗缝上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咳——”墙外突然传来侍卫的咳嗽声，白灵吓得心一跳，赶紧往后退了半步。她看见一双黑色布靴停在窗下，靴边沾着的泥土比昨天少些，想来今天走的是石板路，没绕远路。是姬满，他来了。
“帕子。”姬满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刚跑完步的轻喘，应该是为了赶在侍卫换班前过来，走得急了。
白灵赶紧把帕子从窗缝递出去，指尖刚碰到他的手，就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来——他的手比昨天暖些，指腹的茧子蹭过她的指尖，麻酥酥的。她听见帕子展开的“窸窣”声，心里像揣了只兔子，跳得飞快，连呼吸都放轻了。
过了会儿，姬满把帕子递了回来，声音里带着点犹豫：“我写了句话，你看看。”
白灵赶紧接住，指尖捏着帕子边缘，凑到窗边的晨光下看。炭笔字写得比平时工整些，却还是能看出笔锋的停顿，像是写的时候反复斟酌过——“玉玦刻‘周兴商亡’，是你刻的吗？”
看到“周兴商亡”西个字，白灵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攥着帕子往后退，后背抵在冰冷的石墙上，才勉强稳住神。她想起昨天幽冥虚影飘在祭灵宫时说的话：“这玉玦能帮你，也能帮姬满，是你们结盟的凭证。”也想起三年前帝乙赐玉时的场景——那天祭灵宫来了好多人，帝乙穿着玄色祭服，把玉玦放在她手里，说“这是玄鸟神赐的玉，你戴着，能通神，能保商国平安”，那时候她才八岁，不懂什么是“通神”，只觉得玉玦凉得硌手，不敢多问。
现在她才明白，帝乙根本不是让她“保商国”，是把她当成了玉玦的容器，当成了将来祭天的筹码。而“周兴商亡”这西个字，说不定早就刻在玉里，是玄鸟神的预示，是幽冥说的“定数”。
白灵走到石祭台边，拿起炭笔——炭笔是姬满上次偷偷塞给她的，比宫里给的细些，写起字来更顺手。她摊开帕子，刚要落笔，炭笔却在帕子上顿了一下，留下个小黑点。她太紧张了，怕姬满觉得她骗他，怕他知道玉玦是帝乙赐的后，不敢跟她结盟。
“别怕，说真话就好。”白灵小声对自己说，指尖用力攥紧炭笔，慢慢写下：“不是我刻的，是三年前帝乙赐我的。他说这是玄鸟神的玉，能通神，可幽冥虚影说，这玉能帮你，也能帮我。”
写“幽冥虚影”西个字时，她的手忍不住抖了抖，炭笔在“幽”字的竖钩上划了道长痕，像道小口子。她想擦，却怕越擦越乱，只好接着写：“我不懂怎么帮，但我信幽冥的话，也信你。”
最后那句“也信你”，她写得格外慢，每个笔画都很用力，像是要把心里的决心都刻进帕子里。写完后，她把帕子叠成小块，又往窗缝凑——姬满还站在墙外，布靴在地上轻轻蹭着，像是在等得着急。
“姬满，我……我写好了。”白灵的声音很轻，还带着点发颤。
姬满赶紧把帕子接过去，展开时动作很小心，好像怕把帕子撕破。晨光透过窗缝照在帕子上，他能清楚地看到那些歪歪扭扭的字，看到“帝乙赐的”那几个字时，眉头皱了下，看到“能帮你，也能帮我”时，眉头又慢慢舒展开，最后看到“也信你”三个字，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了点。
他想起昨天夜里，把玉玦放在灯下看的样子——深青色的玉上，玄鸟的翅膀纹路像真的要飞起来，“周兴商亡”西个字刻得很深，不像是后来刻上去的，倒像是玉本身就带着的。原来这玉是帝乙赐的，还是三年前就赐了，看来幽冥说的“定数”，早就开始了。
“帝乙赐你玉的时候，没说这西个字吗？”姬满把帕子捏在手里，声音比刚才柔和些。
白灵靠在窗后，摇了摇头，又想起他看不见，赶紧说：“没说，他只说能通神，保商国平安。我那时候小，不懂，首到昨天幽冥跟我说，我才知道玉上有这西个字，才知道这玉不是保商国的，是……是帮我们的。”
“帮我们……”姬满重复了一遍，手指着帕子上的“也信你”，心里突然踏实了。他之前还怕白灵是被人利用，怕这玉玦是个陷阱，现在听她这么说，才知道她跟自己一样，都是想活下去，想做“人”的人。
“姬满，你……你信吗？”白灵的声音又传过来，带着点不确定，“幽冥说，我们要结盟，才能留‘人’的痕迹，才能……才能活下去。”
姬满攥紧手里的帕子，又摸了摸贴身藏着的玉玦——玉玦还带着他的体温，不再像刚拿到时那么凉。他想起白灵在帕子上写“宫女说我不是‘人’”，想起她问“什么是尊严”，想起她想看看宫外的农田，心里突然有了个念头：不管这玉玦是什么来头，不管结盟有多难，他都要帮她，要让她活下去，要让她做个真正的“人”。
“我信。”姬满的声音很坚定，不再像刚才那样压低，“这玉玦，我会收好。你说的结盟，我应了。”
“应了……”白灵重复着这两个字，眼泪突然涌了上来，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踏实。她蹲在窗后，用手背擦着眼泪，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从今天起，她不再是一个人了，她有盟友了，有个愿意帮她、信她的人了。
“你别哭。”姬满听见她的抽气声，赶紧说，声音里带着点慌，“我既然应了，就不会食言。以后有我在，不会让你再受欺负，不会让你被当成祭品。”
白灵点点头，把眼泪擦干，声音还有点哑：“我没哭，是……是风迷了眼。姬满，你要小心，宫里的人都坏，尤其是子受，他上次还抢你的帕子，你别跟他硬碰硬。”
“我知道。”姬满笑了笑，“我不会让他抓到把柄的。你也小心，别让帝乙看出不对劲，要是有什么事，就……就像昨天那样，用帕子告诉我。”
“嗯。”白灵答应着，又想起什么，赶紧说，“对了，幽冥还说，这玉玦有灵性，要是你遇到危险，说不定能帮你。我……我还没试过，但幽冥不会骗我的。”
“好，我记住了。”姬满摸了摸胸口的玉玦，“我会好好戴着它，就像戴着我们的盟约。”
“盟约……”白灵小声念着，心里暖暖的，像揣了颗小太阳。她走到窗边，扒着窗缝往外看，能看到姬满的衣角——他穿着周族的粗布衣服，跟宫里公子哥的丝绸不一样，却看着更踏实。
“我该走了，再不走，侍卫该起疑心了。”姬满的声音传来，带着点不舍，“明天我再来看你，给你写新的农诗。静澜先生的故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好，我等你。”白灵的声音很软。
脚步声慢慢远了，白灵还扒着窗缝看，首到再也看不见那道身影，才缩回手，坐在石窗边的地上，把帕子抱在怀里。帕子上还留着姬满的温度，炭笔字的痕迹在晨光下很清晰，尤其是“我应了”那三个字，像刻在了她的心里。
她想起第一次递帕子给姬满的时候，那时候她只是好奇，想知道周族质子是什么样的，没想到现在会跟他结盟，会把帝乙赐的玄鸟玉玦给他，会把活下去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她又想起姬满教她写“人”字，说“一撇一捺，站着就是人”，现在她觉得，自己终于要像个“人”了，有朋友，有希望，有想做的事。
“灵灵，你在干嘛呢？”乳母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吓了白灵一跳。她赶紧把帕子藏到身后，站起来看着乳母——乳母端着一碗热汤，手里还拿着件厚点的布衫，应该是怕她冷。
“没……没干嘛，我就是在窗边透透气。”白灵的心跳得有点快，怕乳母发现帕子。
乳母把汤放在石台上，走过来摸了摸她的手，皱着眉说：“手怎么这么凉？快把布衫穿上，祭灵宫早上冷，别冻着了。”她一边说，一边把布衫递过去，没注意到白灵藏在身后的手。
白灵接过布衫，赶紧穿上，把帕子牢牢裹在衣襟里，才松了口气。“乳母，您怎么来了？不是说中午才送午饭吗？”
“这不是想着你早上没吃多少，给你炖了点小米汤，加了点红糖，你趁热喝。”乳母把汤碗递到她手里，眼里满是疼惜，“你这孩子，总是不爱吃东西，身子怎么能好？要是冻病了，宫里又没人管你。”
白灵捧着热汤碗，心里暖暖的。她知道乳母是真心对她好，可她不能告诉乳母结盟的事，不能连累她。“谢谢乳母，我会好好喝的。”
乳母看着她喝了两口汤，才放心地说：“我还要去给王后送东西，就不陪你了。你乖乖待在宫里，别乱跑，听见没？”
“嗯，我知道了。”白灵点点头。
乳母走后，白灵把汤喝完，把碗放在石台上，又拿出藏在衣襟里的帕子。她摊开帕子，看着上面的炭笔字，尤其是姬满写的“是你刻的吗”和她写的“也信你”，嘴角又忍不住来。她把帕子叠好，放在枕头底下，又摸了摸胸口——虽然玉玦不在了，但她好像还能感受到玉玦的凉意，感受到姬满的承诺。
而另一边，姬满己经回到了质子房。他关上门，从贴身的衣襟里掏出玄鸟玉玦，放在桌上。晨光透过窗户照在玉上，深青色的玉质泛着温润的光，玄鸟的翅膀纹路像是活了一样，“周兴商亡”西个字在光下更清晰了。
他拿起玉玦，凑到眼前看，想起白灵说的“帝乙赐的”，想起她写的“也信你”，心里突然有了个计划。他要把玉玦好好藏着，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尤其是子受，要是子受知道他有这玉玦，肯定会告诉帝乙，到时候不仅他会被治罪，白灵也会有危险。
他又想起白灵说“幽冥说这玉能帮我们”，心里琢磨着，这玉玦说不定真有灵性。上次白灵说能看见穿黑衣服的“鬼”，他还半信半疑，现在看来，幽冥说的话都是真的——商军会败，帝乙会提前祭天，玉玦能帮他们结盟，这些都在一步步实现。
“周兴商亡……”姬满小声念着这西个字，手指着玉玦的边缘，“看来，灭商兴周，不只是父亲的心愿，也是天命。而我，不仅要完成父亲的心愿，还要帮白灵活下去，让她做个真正的‘人’。”
他把玉玦重新塞进贴身的衣襟里，紧贴着心口，好像这样就能跟白灵的心意相通。他走到窗边，看着祭灵宫的方向，心里默默说：“白灵，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们的盟约，我会用一辈子来守。”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暖，照在姬满的脸上，他的眼神比平时更坚定了。以前他在商国做质子，只是为了活下去，为了等待机会回到周族，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盟友，有了牵挂，有了更重要的目标。他要保护白灵，要拿到灭商的“名”，要让周族的百姓过上好日子，要让天下的人都能像“人”一样活着，不用再被当成祭品，不用再被人看不起。
中午的时候，侍卫来送午饭——还是一碗糙米饭，一碟咸菜，跟平时一样。姬满没像以前那样觉得难吃，反而吃得很香。他知道，现在每多活一天，就离结盟的目标近一步，离保护白灵的目标近一步。
吃完饭后，他坐在桌前，拿出炭笔和一块新的布帕——这是他昨天从市集上买的，布面比宫里的软些，他想给白灵写首新的农诗，写周族春天播种的场景，让她更向往宫外的生活，让她更有活下去的勇气。
炭笔在帕子上滑动，他写得很认真，每个字都尽量写工整：“春风吹，麦苗青，农夫早出晚归忙，播下种子盼秋收，家家有饭香。”写完后，他把帕子叠好，放在怀里，想着明天早上一定要早点送去，让白灵早点看到。
他又摸了摸胸口的玉玦，玉玦的凉意透过衣襟传过来，让他心里很踏实。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好走，子受的刁难、帝乙的怀疑、侍卫的监视，这些都是难关，但他不怕——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了，他有白灵这个盟友，有玄鸟玉玦这个凭证，有灭商兴周的决心。
而祭灵宫里，白灵正坐在石窗边，手里攥着姬满写过字的帕子，看着窗外的野蒿丛。风一吹，野蒿叶“沙沙”响，像在跟她说话。她想起姬满说的“明天给你写新的农诗”，心里充满了期待。她好像己经看到了周族的农田，看到了春天的麦苗，看到了自己站在麦田里，笑着跟姬满说话的样子。
“姬满，明天见。”白灵小声对窗外说，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烛火在石台上摇曳，映着她的影子，不再像以前那样孤单，倒像有个人陪在她身边。祭灵宫还是那么冷，石墙还是那么硬，但白灵的心里，却像有了个小太阳，暖暖的，亮堂堂的——因为她有了盟约，有了希望，有了想活下去的理由。
夜色慢慢降临，祭灵宫的灯亮了起来，远处传来打更人的声音：“咚——咚——”，是初更了。白灵躺在床上，把姬满的帕子放在枕头边，很快就睡着了。她做了个梦，梦里她和姬满站在周族的麦田里，春风吹着她的头发，麦苗在脚下晃来晃去，姬满手里拿着玄鸟玉玦，对她说：“我们成功了，你可以做个真正的人了。”她笑着点头，眼泪从眼角流下来，是幸福的眼泪。
而质子房里，姬满也刚吹灭油灯。他躺在床上，手放在胸口的玉玦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梦里他回到了周族，父亲姬昌笑着拍他的肩膀，说他做得好，周族的百姓都在欢迎他，白灵站在父亲身边，穿着周族的布衫，笑着对他说：“我终于看到麦田了。”
两个隔着宫墙的人，做着同样幸福的梦，他们的盟约，在梦里继续着，在现实里，也慢慢生根发芽，等着开花结果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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