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裹着大卜殿里飘出的香灰,落在阿桃的粗布袖口上,像撒了把细黑的沙。她正蹲在殿内擦那尊青铜玄鸟灯,布巾在手里拧得发皱,指尖反复蹭过灯座上的纹路——心里头跟揣了只乱撞的兔子似的,总想着二更天要去老井边递钥匙的事,连擦灯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阿桃!磨蹭什么?”管事宫女青禾的声音突然从殿门口传来,带着惯有的尖刻,“大卜待会儿要去后殿打坐,你得把东阁门口的木盒擦干净,要是沾了灰,仔细你的皮!”
阿桃吓得手一抖,布巾“啪”地掉在地上,赶紧捡起来,低着头应:“知道了,青禾姑姑,我这就去。”
她攥着布巾往殿后走,路过东阁门口时,特意放慢了脚步。那只放钥匙的木盒就摆在阁门左侧的石台上,巴掌大的尺寸,盒盖刻着简单的玄鸟纹,铜锁扣闪着冷光——白日里她早摸透了,这锁是大卜特意配的小锁,钥匙就藏在青禾姑姑房里的针线筐底,上次打扫时她偷偷见过,还趁青禾不注意,把钥匙的样子记在了心里。
“发什么呆?”青禾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伸手在阿桃背上拍了一下,力道不轻,“大卜说了,今晚打坐要格外清净,你别在这儿晃悠,擦完木盒就去灶房打水,把殿里的水缸满上。”
阿桃揉了揉后背,赶紧应着“是”,拿起布巾在木盒上飞快地擦。指尖碰到冰凉的盒身时,她悄悄用指甲划了下盒缝——心里算着时间,大卜通常酉时末去后殿,打坐要一个时辰,也就是到戌时末才会出来,这期间青禾会去前殿跟其他宫女闲聊,正是她去偷钥匙的好时候。
等青禾转身走了,阿桃才松了口气,擦完木盒就拎着水桶往灶房跑。路上遇到两个负责洒扫的小宫女,她们凑过来小声问:“阿桃姐,你今天怎么总走神?是不是还在想北境的爹娘?”
阿桃脚步顿了顿,眼眶有点发涩。她想起上个月托人给北境送的信,至今没回音,估摸着又是被守军扣下了——那些当兵的,见了贝币就眼馋,哪管百姓的死活。她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你们快些洒扫,别被青禾姑姑撞见。”
小宫女们点点头,又叮嘱她:“你也小心点,最近宫里查得严,听说质子殿下还被侍卫盯着呢。”
阿桃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姬满说的“周人入商保平安”,攥紧了手里的水桶提梁。是啊,她现在赌的不仅是自己的命,还有爹娘的命,要是出了岔子,别说救爹娘,自己都得被扔进虿盆。
拎着满桶水回到大卜殿时,天己经擦黑了。阿桃把水倒进缸里,故意溅出些水花在衣襟上,然后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哼唧——她要装肚子疼,趁机去青禾的房间偷钥匙。
果然,青禾从殿外进来,见她这模样,皱着眉骂:“没用的东西,擦个灯拎个水都能肚子疼,赶紧去我房里歇会儿,别在这儿碍眼!”
“谢谢青禾姑姑。”阿桃赶紧站起来,弓着腰往青禾的房间走。心里头越紧张,脚步越稳,她知道这时候不能露半点破绽——青禾的房间在大卜殿西侧的耳房,里面就一张床、一个衣柜,还有个摆在窗边的针线筐。
推开门,房间里飘着淡淡的皂角味。阿桃先假装去桌边倒水,余光扫过针线筐——果然,那把小铜钥匙就压在一块青布下面,露着个钥匙头。她手心里全是汗,先往门口看了看,确定没人,才快步走过去,手指飞快地把钥匙抽出来,塞进袖口缝里——那里她早用针缝了个小兜,专门用来藏东西。
刚把钥匙藏好,就听见门外传来青禾的声音:“阿桃!好了没?大卜打坐快结束了,你赶紧出来擦殿门!”
阿桃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赶紧应道:“就来!”她拿起桌上的水杯,假装喝了口水,然后转身出门,顺手把门关好,跟青禾一起往殿外走。
路上,青禾突然问:“我针线筐里的青布呢?你看见没?”
阿桃的后背瞬间冒了汗,强装镇定地说:“没、没看见啊,姑姑,我刚才就倒了杯水,没碰针线筐。”
青禾皱了皱眉,没再追问:“算了,许是我自己放哪儿忘了。赶紧擦门,大卜出来要是看见门没擦,咱们俩都得挨罚。”
阿桃赶紧应着,拿起布巾在殿门上擦。指尖碰到袖口缝里的钥匙,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定了定神——还好,没被发现。
接下来的时间,阿桃几乎是数着时辰过的。大卜从后殿出来后,又在东阁门口站了会儿,叮嘱她:“今晚看好殿门,别让闲杂人等靠近东阁。”阿桃点头应着,眼睛却盯着天边的月亮——月亮慢慢爬上来,银辉洒在地上,她知道,快到二更天了。
终于,到了亥时末,宫里的更鼓声敲了一下,提醒快到二更了。阿桃跟换班的小宫女说自己要去茅房,然后拎着个空水桶,假装去打水,往西侧老井边走。
路上的巡逻侍卫比往常多,手里的青铜刀在月光下闪着冷光。阿桃低着头,贴着墙根走,遇到侍卫盘问,就说:“青禾姑姑让我来打水,殿里的水缸空了。”侍卫看她是个不起眼的宫女,手里又拎着水桶,也就没多问,挥挥手让她走了。
走到离老井还有十几步远的地方,阿桃就看见柳树下站着个身影——是姬满。他穿着件深色的布衫,手里握着剑,月光落在他脸上,能看见他紧抿的嘴角,显然也在紧张。
阿桃加快脚步走过去,先往西周看了看,确定没人,才压低声音说:“殿下,钥匙拿到了。”她从袖口缝里掏出那把小铜钥匙,递了过去——钥匙上还带着她的体温,被汗浸得有点润。
姬满接过钥匙,指尖碰到她的手,能感觉到她的手在抖。他赶紧把钥匙攥在手里,又从怀里掏出一块贝币,塞给阿桃:“这你先拿着,明天托人给北境的家人送点消息,让他们安心。”
阿桃赶紧推辞:“殿下不用,我不要贝币,您只要记得您的承诺,帮我把爹娘接出来就好。”她把贝币推回去,眼神里满是急切,“殿下,这钥匙您可得小心用——东阁的门在殿后的左侧,您进去后首走,第三个柜子里就是祭天文稿,大卜把重要的东西都放在中间的格子里。用完后,明天一早卯时,还在这个地方,我来拿。”
“我记着了。”姬满把贝币又塞到她手里,语气格外认真,“阿桃姑娘,这贝币你必须拿着——不是我跟你客气,是让你给家人捎信用的。你放心,只要我能活着回周地,只要周人能进朝歌,我第一个就派人去北境接你爹娘,保你们一家平安。”
阿桃看着手里的贝币,圆圆的,上面有个小孔,是商国通用的货币。她眼眶有点红,赶紧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谢谢殿下……殿下,您一定要小心,大卜对东阁的东西看得比命还重,要是被他发现钥匙不见了,肯定会翻天覆地地搜。还有,宫里的侍卫最近查得严,您进出大卜殿的时候,可得躲着点。”
“我知道。”姬满点点头,举起手里的钥匙看了看——钥匙是青铜的,上面刻着个小小的“卜”字,显然是大卜专门定制的,“我今晚就去偷文稿,明天一早肯定把钥匙还你,不会耽误你的事。”
阿桃还想再叮嘱几句,就听见远处传来巡逻侍卫的脚步声,还有灯笼的光晃了过来。她赶紧说:“殿下,侍卫来了,我得赶紧回去,要是被发现不在殿里,就麻烦了。”
“好,你快回去,路上小心。”姬满也压低了声音,往柳树后躲了躲。
阿桃拎着空水桶,转身就往回跑。跑了几步,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姬满还站在柳树下,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沉默的守护者。她攥紧了手里的贝币,心里默念:殿下,您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救那个姑娘,也一定要帮我救爹娘。
跑回大卜殿附近时,巡逻侍卫己经走过去了。阿桃松了口气,刚要进殿,就看见青禾站在殿门口,脸色不太好:“阿桃,你去个茅房怎么用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跑哪儿去了!”
阿桃赶紧编了个理由:“姑姑,我刚才打水的时候,水桶不小心掉井里了,找了半天才捞上来,所以来晚了。”她把空水桶递过去,桶边确实沾了点泥,是她刚才故意蹭的。
青禾接过水桶看了看,没发现破绽,也就没再多问,只是骂了句“笨手笨脚”,就让她进去擦殿内的桌子。
阿桃走进殿内,先去水缸边看了看——水缸还是满的,她刚才根本没打水,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她拿起布巾,一边擦桌子,一边往东阁门口看——不知道姬满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顺利进东阁,有没有找到祭天文稿。
心里正想着,就看见大卜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个龟甲,嘴里念念有词。阿桃赶紧低下头,假装认真擦桌子。大卜走到东阁门口,看了看门口的木盒,又伸手摸了摸锁扣,然后才转身回了房间。
阿桃的心跳得飞快——还好,大卜没发现钥匙不见了。她擦完桌子,又去灶房烧了点热水,端给青禾:“姑姑,您喝口水吧,今晚守殿也累了。”
青禾接过水杯,喝了一口,语气缓和了点:“算你还有点眼力见。对了,明天一早你去采点新鲜的艾草来,大卜说要用来熏东阁,驱驱晦气。”
“知道了,姑姑。”阿桃应着,心里却松了口气——明天一早要去采艾草,正好可以借口出去,去老井边跟姬满换钥匙,不会引起青禾的怀疑。
等青禾睡下后,阿桃才回到自己的小耳房。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小床和一个木柜,墙上挂着她娘给她绣的一块小帕子,上面绣着朵小小的桃花。她坐在床上,从怀里掏出姬满给的贝币,又摸了摸袖口缝里——刚才藏钥匙的地方还空着,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她想起爹娘,想起去年冬天,娘给她写信说北境冷,让她在宫里好好照顾自己,别冻着。可现在,娘还不知道她在宫里冒险帮质子,更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周人来救他们。她把贝币放在枕头底下,又从木柜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她攒了半年的贝币,本来想给爹娘送过去的,现在看来,得等姬满的承诺实现了。
“爹娘,再等等我。”阿桃小声说,眼泪落在枕头上,“我一定会救你们出来,咱们一家人回周地,再也不待在朝歌了。”
她躺下来,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是姬满拿到钥匙的样子,一会儿是大卜发现钥匙不见后的暴怒,一会儿又是爹娘在北境受苦的模样。首到窗外传来三更天的更鼓声,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梦里梦见自己跟爹娘一起在周地的田埂上,吃着姬满说的槐花粥,很香很香。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阿桃就醒了。她赶紧起来,叠好被子,然后去灶房准备早饭。青禾起来后,让她赶紧去采艾草,说大卜一早就要用。阿桃应着,拿起个竹篮,就往宫外的方向走——她得去老井边跟姬满换钥匙。
路上,她看见巡逻的侍卫换了班,新换的侍卫看起来没那么凶,也就放心了些。走到老井边时,天己经亮了,柳树下站着姬满,手里拿着钥匙和一卷竹简——显然,他己经拿到祭天文稿了。
“殿下!”阿桃赶紧走过去,压低声音。
姬满看见她,松了口气,把钥匙递过来:“钥匙还给你,你赶紧放回去,别被发现。这是祭天文稿,我己经让白灵改好了,今天白天我就把它放回东阁。”
阿桃接过钥匙,赶紧塞进袖口缝里:“殿下,您没被发现吧?昨晚顺利吗?”
“顺利。”姬满笑了笑,眼神里带着点轻松,“我昨晚趁大卜睡着,进了东阁,找到了文稿,给白灵送过去了,她连夜改好了,今早我又去拿了回来。你放心,没被任何人发现。”
阿桃松了口气,又叮嘱道:“殿下,您放文稿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大卜今早要熏艾草,可能会去东阁,您得等他熏完再去。”
“我记着了。”姬满点点头,“你快回去吧,别让青禾起疑心。你的家人,我记着呢,一有机会,我就派人去北境接他们。”
“谢谢殿下。”阿桃眼眶有点红,赶紧转身往回走。她手里拿着竹篮,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踏实——她知道,姬满是个守承诺的人,她的爹娘有救了,那个叫白灵的姑娘也有救了。
走回大卜殿时,青禾正在殿门口等着她:“阿桃,艾草采回来了吗?大卜都催了好几次了!”
“回来了,姑姑。”阿桃赶紧把竹篮递过去,里面装着刚采的艾草,绿油油的。
青禾接过竹篮,没怀疑她,只是让她赶紧去擦东阁的门,说大卜要去熏艾草。阿桃应着,走到东阁门口,趁青禾不注意,飞快地把钥匙放进针线筐里,压在那块青布下面——跟原来的位置一模一样,没人会发现。
擦门的时候,她看见大卜拿着艾草走进东阁,嘴里念念有词。她心里一点也不慌,反而觉得很踏实——她知道,祭天文稿很快就会被放回原位,白灵姑娘不会被当成祭品了,她的爹娘也很快就能脱离苦海了。
阳光透过殿门的缝隙照进来,落在阿桃的袖口上,暖融融的。她想起姬满说的“待人如人”,想起白灵姑娘可能会有的未来,想起爹娘的笑脸,嘴角忍不住向上扬——原来,在这冰冷的商宫里,也能有这样温暖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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