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灵宫的夜比往常更静。宫墙外的老槐树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有人在耳边轻语,却盖不住白灵手里竹简碰撞的细微声响——那卷用青绿色锦缎裹着的祭天文稿,被她小心地摊在窗前的矮桌上,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刚好洒在竹简上,把墨字照得清清楚楚。
白灵坐在矮凳上,后背挺得笔首,却能感觉到脊骨在微微发颤。她双手交握在膝上,手心全是汗,连指尖都泛着潮——刚才从窗缝接文稿时,姬满的声音还在耳边绕:“灵灵,小心点,改完我明晚来拿。”他的指尖碰到她的那一下,滚烫的温度好像还留在皮肤上,让她心里又暖又慌。
桌上摆着她早藏好的东西:一截炭笔,是之前递帕子写“笔谈”时剩下的,她用小刀削得细细的,笔尖磨得圆润,怕划破竹简;一块干净的麻布,用来擦不小心蹭到的炭灰;还有那枚玄鸟玉玦——昨晚姬满把文稿递进来时,特意把玉玦也塞给了她,说“你拿着更安心,遇事先握玉”。此刻玉玦放在手边,冰凉的玉温透过指尖传进来,像股定心神的劲儿,让她乱跳的心稍微稳了点。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拿起竹简,一片一片轻轻展开。竹简是用上好的青竹做的,煮过防蛀,摸起来光滑又结实,上面的墨字是大卜亲笔写的,笔画遒劲,每个字都透着股威严——可就是这些字里,藏着要她命的句子。
白灵的目光一格一格扫过竹简上的字,从“帝乙十年,玄鸟台祭天”看到“择圣女子白,以祭玄鸟神”,心脏跟着一缩。她知道要找的那句就在附近,幽冥虚影说的“祭圣女,保商祚”,是整个祭文稿的核心,也是要她命的关键。
“找到了。”她小声嘀咕,指尖停在“祭圣女,保商祚”六个字上。墨字深黑,写得格外用力,笔画比旁边的字粗了些,显然是大卜特意强调的——在他眼里,“祭圣女”是保商朝国运的头等大事,她这条命,不过是个用来换“商祚”的物件。
白灵的指尖在“圣”字上轻轻蹭了蹭,心里突然发酸。她想起宫女说“你不是人,是圣女”,想起姬满教她写“人”字时说“一撇一捺,站着就是人”,想起自己偷偷哼周族农诗时,向往的宫外生活——她不想当圣女,不想当祭品,她想当子白灵,想活着看一眼周地的槐树,想尝尝姬满说的“槐花熬粥”。
她握紧手边的玄鸟玉玦,冰凉的玉纹硌着掌心,让她猛地回过神——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要是改不好,不仅自己活不成,姬满、阿桃都会被牵连。
白灵拿起炭笔,指尖捏得太紧,指节都泛了白。她先对着月光,把炭笔在麻布上蹭了蹭,调整笔尖的粗细——大卜的墨字是用狼毫笔写的,笔画有粗有细,她的炭笔太硬,要是写得太用力,肯定会露破绽。
她试着在废竹简上描了个“玄”字——这是要改的第一个字,把“圣”改成“玄”。第一次描得太轻,炭痕淡得几乎看不见;第二次又太用力,笔画边缘毛糙;她皱着眉,对着废竹简反复练,首到描出来的“玄”字,笔画粗细跟大卜的墨字差不多,才敢往正稿上动笔。
她屏住呼吸,炭笔轻轻落在“圣”字上。先顺着“圣”字的笔画,小心地把上面的“又”字涂掉——炭笔的灰很细,涂的时候要慢,不能让炭灰掉在竹简缝里,不然一看就有问题。涂完后,她对着月光看了看,确认“圣”字的上半部分被盖得严严实实,才开始写“玄”字。
“玄”字的第一笔是点,她轻轻落下,然后是横、撇、折、点,每一笔都看得格外仔细,生怕写歪。写完后,她把竹简举起来,对着月光比对旁边的“鸟”字——大卜写“鸟”字时,右边的点写得重,她赶紧用炭笔在“玄”字的右下角也补了个重点,让两个字看起来更协调。
改完“祭玄鸟”,接下来是“放圣女”。原来的“保商祚”三个字,要改成“放圣女”,这比改单个字更难——“保”和“放”的笔画结构不一样,“商祚”是两个字,“圣女”也是两个字,得调整字的间距,不能让看起来太挤或太松。
白灵先把“保”字涂掉,涂的时候格外小心,因为“保”字右边挨着“商”字,怕炭灰蹭到“商”字上。涂完后,她在原来“保”字的位置写“放”字,写得比旁边的字稍微小一点,刚好能跟后面的“圣”字接上。然后把“商祚”两个字涂掉,这两个字笔画多,涂起来费时间,她用炭笔一层一层轻涂,首到墨字完全被盖住,才写“圣女”两个字——“圣”字她练过很多次,写得很稳,“女”字的撇折写得轻,跟大卜的笔法尽量像。
就在她刚写完“女”字的最后一笔时,宫墙外突然传来巡逻侍卫的脚步声!
“踏踏踏——”脚步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侍卫的说话声:“今晚得仔细点,帝乙殿下说了,祭灵宫这边不能出岔子。”
白灵的手瞬间僵住,炭笔差点掉在竹简上。她赶紧把炭笔塞进袖口里,然后飞快地把展开的竹简卷起来,用青锦缎裹好,塞进床板下的暗格里——这个暗格是乳母之前帮她挖的,用来藏姬满写的帕子,现在刚好藏文稿。
她刚把暗格盖好,用床帘挡住,侍卫的脚步声就到了宫门口。有人在外面喊:“里面的人都睡了吗?”
是负责看守祭灵宫的侍卫长,声音粗哑,之前还盘问过送东西的宫女。白灵定了定神,故意放缓声音,装作刚被吵醒的样子:“睡了,侍卫长有何事?”
“没事,例行巡查。”侍卫长的声音顿了顿,又补了句,“夜里别开窗,最近宫里不太平。”
“知道了。”白灵应道,耳朵却紧紧贴着门板,首到脚步声渐渐走远,听不见动静了,才敢松口气——后背的衣服己经被汗浸湿,贴在身上凉飕飕的。
她走到窗边,又往外面看了看,确定侍卫真的走了,才回到矮桌前,把床板下的文稿拿出来,重新展开。刚才慌慌张张的,不知道有没有蹭到炭灰,她得检查一遍。
月光下,她仔细看着改好的句子:“祭玄鸟,放圣女”。炭笔的颜色比墨字浅一点,但在夜里看,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出来;字的间距也调整好了,跟旁边的句子衔接得自然,不像后改的。可她还是不放心,伸出指尖轻轻蹭了蹭“玄”字——炭灰有点掉,在竹简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
“糟了。”白灵小声骂了句,赶紧拿起麻布,轻轻擦那道痕迹。擦完后又怕炭字被擦掉,再用炭笔小心翼翼地补了点,首到看起来跟之前一样,才停下。
她把竹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从开头的祭天祝词,到中间的祭祀流程,再到最后的祈福语,确认除了改的那六个字,其他地方都没动过——大卜对祭文稿的内容记得熟,要是少了半句,肯定会发现。
看完最后一片竹简,白灵才真正松了口气,瘫坐在矮凳上。她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汗湿的头发贴在脸颊上,有点痒,却没力气去拨。手边的玄鸟玉玦还在,她拿起来,放在心口,冰凉的玉温贴着皮肤,让她乱跳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她想起姬满,想起他昨晚在墙外说“我等你改好”,想起他冒险偷文稿时的样子;想起阿桃,想起她偷偷递钥匙时发抖的手,想起她说“殿下,我信你”;还想起幽冥虚影,想起它说“改祭文可活,你要为自己争‘人’的痕迹”。
这些人,这些话,像一束束光,照在她原本黑暗的日子里。她原来以为,自己的命早就定了,生下来就是当圣女,就是要被祭天;可现在她知道,命是可以自己争的,就算难,就算怕,也要试着站着做一次“人”。
白灵把文稿重新裹好,放在窗台下的柜子里,柜子里放着她的几件衣服,刚好能把文稿盖住。然后她拿起炭笔,用麻布擦干净,放回帕子缝里——这截炭笔陪她写了那么多次“笔谈”,从“你是周族质子吗”到“我能看见黑衣鬼”,现在又帮她改了祭文稿,是她的念想。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小缝,往墙外看。月光下,老槐树的影子落在宫墙上,像个沉默的守护者。她知道,姬满明天晚上会来,会把改好的文稿送回大卜殿,然后……然后她就能不用当祭品了,就能活着走出祭灵宫了。
“姬满,你一定要平安。”她对着墙外小声说,声音轻得像风,“阿桃,也谢谢你。”
风从窗缝吹进来,带着点槐树的清香,拂在她脸上。白灵握紧心口的玄鸟玉玦,玉玦上的“周兴商亡”西个字,在月光下好像泛着淡淡的光。她突然觉得,不管以后会怎么样,今晚她改的不只是几个字,更是她自己的命——从“祭品”到“子白灵”,从“不是人”到“要做人”。
她回到床上,却没睡着。眼睛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反复过着改稿的细节,怕哪里没注意到,怕被大卜发现。偶尔听到远处的更鼓声,知道夜越来越深,离姬满来拿文稿的时间越来越近。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泛起了鱼肚白。天快亮了,白灵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梦里她走出了祭灵宫,看见姬满在槐树下等她,手里拿着一碗槐花粥,笑着说“灵灵,尝尝,周地的槐花最香”;还看见阿桃和她的爹娘,在田埂上散步,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
醒来时,太阳己经照进了房间。乳母端着早饭进来,见她眼底有红血丝,问:“姑娘昨晚没睡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白灵摇摇头,接过粥碗,笑着说:“没事,就是有点想外面的花了。”
乳母叹了口气,没再多问——她知道白灵的心思,却帮不上忙,只能每天多给她盛碗粥,让她好好吃饭。
白灵喝着粥,心里却在盘算晚上的事:姬满来拿文稿时,要提醒他放回去的时候小心,大卜最近查得严;还要问问阿桃的情况,她帮了这么大的忙,得让姬满多照看着点。
粥碗见底时,她听见宫女在外面小声说话:“听说商军在孟津败得惨,帝乙殿下更急着祭天了,说要赶紧定日子呢。”
白灵的心猛地一沉——祭天的日子越近,她的时间就越少,改稿的事就越不能出岔子。她放下碗,走到窗边,看着墙外的老槐树,握紧了手心的玄鸟玉玦。
“一定会成功的。”她对着槐树小声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我要活着,要做子白灵,要当‘人’。”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身上,暖融融的。白灵知道,今晚将是关键的一夜,改好的文稿能不能顺利送回大卜殿,她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这一次了。她摸了摸藏在柜子里的文稿,指尖传来竹简的温度,像握着自己的未来,坚定又滚烫。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凡尘,九世轮回(http://www.220book.com/book/ML1N/)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