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卜殿的清晨总裹着股化不开的香火味。天刚蒙蒙亮,殿门口的长明灯还没灭,昏黄的光混着从东方漏进来的晨光,把青砖地照得一半亮一半暗。大卜穿着件玄色祭服,领口绣着金线玄鸟纹,正坐在殿内的案前喝茶——茶是昨儿刚从南方进贡的,泡在青铜爵里,热气袅袅,飘得满殿都是清苦的香。
“大人,东阁的祭天文稿,要不要现在去取?”旁边伺候的小太监捧着个漆盘,盘里放着块干净的麻布,是准备给大卜擦手用的。这小太监叫小禄子,跟着大卜三年了,最知道他的脾气——每天早上必喝两爵茶,喝完就去东阁查文稿,雷打不动。
大卜呷了口茶,烫得他皱了皱眉,却又舍不得吐,咽下去后才慢悠悠道:“急什么?祭天还有三个月,稿子放东阁又跑不了。”话虽这么说,手里的茶爵却快了些,没一会儿就见了底。他把爵往案上一放,站起身,祭服的下摆扫过案腿,带得案上的龟甲片“哗啦”响了一声。
“走,去东阁看看。”大卜背着手,往殿后走。他今年六十有三,头发胡子都白了,却还硬朗,走起来脚步稳得很,只是眼睛有点花,看东西得凑近些——这也是后来没发现文稿被改的缘故之一。
东阁的门还锁着,铜锁在晨光下泛着冷光。大卜从腰上解下钥匙,钥匙串上挂着个小小的玄鸟玉佩,是帝乙赐的,他宝贝得很,每次开锁都要先摸两下玉佩。“咔哒”一声,锁开了,他推开门,一股混杂着陈墨和艾草的味道涌出来——是阿桃昨天熏的艾草,说是“驱晦气,保祭天顺利”,他虽觉得没必要,却也没拦着。
阁里的木柜摆得整整齐齐,第三个柜就是放祭天文稿的。大卜走过去,打开柜门,一眼就看见中间格子里的青锦缎包——跟他上次放的时候一样,裹得严严实实,没半点异样。他伸手把锦缎包拿出来,放在旁边的矮桌上,小心地解开锦缎——他这辈子跟祭文稿打交道,最忌讳把稿子弄乱,每次解包都跟拆宝贝似的。
锦缎散开,露出里面的竹简。大卜拿起最上面一片,凑到眼前看——上面写着“帝乙十年,玄鸟台祭天,以告上苍,祈求商祚绵长”,是他亲笔写的开头,墨字干得透透的,没半点问题。他又往后翻,一片一片看,嘴里还念念有词:“祭天流程、祭品清单、祈福祝词……”
小禄子站在旁边,大气不敢出——大卜查稿的时候最忌讳有人插嘴,上次有个小太监多嘴问了句“要不要核对页数”,就被他罚去跪了两个时辰。
竹简一共五十六片,大卜翻得不快,每翻一片都要扫两眼内容,却只看“有没有缺页”“关键流程对不对”——他对自己的字有信心,觉得没人敢动祭天文稿,更没人敢改他写的字,所以根本没细看笔画粗细,更没注意“祭玄鸟”那三个字的猫腻。
翻到第二十三片时,他停了下来——这片写的是祭天核心环节,正是“祭玄鸟,放圣女”那行字。大卜眯着眼睛看了看,嘴里嘟囔:“嗯,玄鸟是商的图腾,祭玄鸟没错;圣女要好好待着,别出岔子,等祭天那天才能用……”他压根没想起自己原本写的是“祭圣女,保商祚”,只觉得“祭玄鸟”合情合理,毕竟玄鸟神才是商的守护神,祭天肯定要先祭玄鸟。
其实也不怪他记混——这稿子他写了快半个月,每天写几片,写完又没再细看过,加上年纪大了记性差,早忘了具体字句,只记得大概意思。再加上白灵改得巧妙,炭笔颜色跟墨字接近,他眼神又花,凑得近也没看出笔画差异,只当是自己当时就这么写的。
“没错没错,都对。”大卜把最后一片竹简翻完,确认没缺页,就又把竹简按原来的顺序卷起来,用青锦缎裹好,放回东阁的木柜里,锁好柜门。他拍了拍手,脸上露出笑——祭天文稿没问题,祭天就能顺利进行,帝乙肯定会夸他办事靠谱,说不定还会赏他块好玉。
“走,回前殿!”大卜心情好,脚步都轻快了些,跟小禄子说,“去把大卜殿的人都叫过来,吩咐下去,从今天起,每天都要熏艾草,殿里的香火也得续上,不能断——咱们得让玄鸟神知道,咱们对祭天是上心的!”
小禄子赶紧应着:“哎,奴才这就去!”
大卜的笑声从东阁传出来,顺着殿后的风,飘得老远——“哈哈哈,这次祭天肯定能成,商祚保得住!”那笑声洪亮,带着股志在必得的劲儿,连殿门口洒扫的宫女都听见了。
其中一个宫女正是之前给白灵报信的小秋,她听见大卜的笑声,心里松了口气,赶紧往祭灵宫跑——白灵姑娘昨晚跟她说,要是大卜查稿没发火,就赶紧告诉她。
祭灵宫里,白灵正坐在窗前,手里攥着玄鸟玉玦,指腹反复蹭着玉上的纹路。她一夜没睡好,天没亮就起来了,坐在窗边等消息——姬满昨晚还稿时说“大卜早上会查稿,要是没动静,就是没发现”,可她还是紧张,手心的汗把玉玦都浸湿了。
乳母端着早饭进来,见她眼底有红血丝,心疼地说:“姑娘,吃点东西吧,就算等消息,也得顾着身子啊。”
白灵摇了摇头,把玉玦揣进怀里,声音有点哑:“乳母,我吃不下去,等小秋回来再说。”
正说着,就听见殿外传来小秋的脚步声,还带着点急促:“姑娘!姑娘!好消息!”
白灵赶紧站起来,走到门口,见小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里还攥着块没来得及放下的扫帚,赶紧问:“小秋,怎么样?大卜查稿了吗?有没有发火?”
“查了!没发火!”小秋喘着气,笑着说,“我刚才在大卜殿门口洒扫,听见大卜大人从东阁出来,笑得可大声了,还跟小禄子说‘祭天文稿都对,祭天肯定能成’,小禄子还去叫人熏艾草呢,没半点要查人的样子!”
白灵的心脏猛地一松,像是块压了好久的石头终于落地,她扶着门框,才没让自己晃倒——昨晚改稿时的紧张、还稿时的担心,这会儿全化成了松快,眼眶突然有点热,却不是难过,是安心。
“真的……没发现?”她又确认了一遍,声音还有点发颤。
“真没发现!”小秋用力点头,“我还问了大卜殿的小太监,他说大卜大人就翻了翻竹简,看没缺页就放回去了,连字都没细看——姑娘,您改得也太妙了!”
白灵笑了,这是她知道要被祭天后,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嘴角弯起来,眼里也有了光,像蒙尘的玉突然被擦亮。她摸了摸怀里的玄鸟玉玦,冰凉的玉温贴着皮肤,让她觉得格外踏实:“太好了……小秋,谢谢你,还特意跑一趟。”
“谢什么呀,姑娘是好人,就该平平安安的。”小秋也笑,“对了,刚才我来的时候,还看见姬满殿下在宫道上走呢,他好像也在往大卜殿那边看,估计也是在等消息,姑娘要是放心,我也去跟他说一声?”
“别去了。”白灵赶紧拦住她,“现在还不是跟他走太近的时候,大卜没发现,不代表没人会怀疑,咱们得小心点,等祭天那天过了再说。”她虽然松了口气,却没敢放松——子受上次抢帕子的事还在眼前,那人心眼小,记恨姬满,说不定还会找机会找麻烦,现在还不是掉以轻心的时候。
小秋点点头:“姑娘说得对,是我欠考虑了。那我先去洒扫了,有消息再跟您说。”
“嗯,你去吧,路上小心。”白灵目送小秋离开,才转身回屋。乳母把早饭重新热了热,端到她面前:“姑娘,现在能吃点了吧?粥都热了两回了。”
“吃,现在吃。”白灵坐下,拿起勺子,喝了口粥——粥是小米熬的,熬得软烂,带着点甜,她之前没胃口,现在却觉得格外香,连喝了两碗,还吃了半个麦饼。
乳母看着她吃饭的样子,也放下心来,笑着说:“这才对嘛,姑娘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得多吃点。等祭天那天过了,咱们还能去宫外看看,听说最近槐花开了,可香了。”
白灵嘴里的粥顿了顿,心里又泛起股暖意——她想活着,想当“人”,想跟姬满一起看槐花,想跟乳母一起逛集市,这些以前不敢想的事,现在好像都有了希望。她用力点头:“嗯,乳母,咱们到时候一起去。”
吃完早饭,白灵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外面的阳光很好,照在宫墙上,把青砖都晒得暖融融的,老槐树上的叶子绿油油的,被风吹得“沙沙”响,偶尔还有几只麻雀落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一派平和的样子。
她从床板下的暗格里,拿出那截改稿用的炭笔——炭笔己经短了不少,笔尖也磨圆了,她用麻布轻轻擦了擦,又小心地包好,放回暗格最里面。这截炭笔陪她改了救命的稿子,是她的念想,得好好收着。
然后她又拿出姬满之前写的帕子——帕子上写着“一撇一捺,站着就是人”,炭字虽然有点褪色,却还是清晰。她把帕子贴在胸口,跟玄鸟玉玦放在一起,心里想着:姬满,你看,我们的计划成了第一步,再等等,再坚持一下,我就能不用当祭品了,就能跟你一起,看看你说的周地是什么样子。
宫道上,姬满确实在往大卜殿的方向看。他早上起来后,心里一首没底,就借着“入宫读书”的名义,绕路往大卜殿走,想看看有没有动静。远远看见大卜殿的人在搬艾草,小禄子还笑着指挥,没半点紧张的样子,又听见宫女说大卜笑得很大声,心里就有了数——文稿没被发现。
他没敢多留,转身往读书的偏殿走,脚步却比平时轻快——白灵改稿的辛苦没白费,阿桃冒险偷钥匙也没白费,现在就等祭天那天,大卜照着改好的文稿念,帝乙就算想反对,也不敢违逆“玄鸟神”的意思,白灵就能活下来了。
走到偏殿门口,老学官己经在等他了,见他过来,笑着说:“殿下今日气色不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姬满笑了笑,没多说,只道:“没什么,就是今早的天气好,心情也跟着好。”他走到案前坐下,拿起竹简,却没立刻看——心里还想着白灵,想着她听到消息后安心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又往上扬。
老学官看在眼里,没多问,只摇了摇头,继续整理自己的竹简——这几周来,他看着姬满为祭灵宫的圣女担心,为改稿的事焦虑,现在能有个好脸色,也是该的。
大卜殿里,大卜正跟几个祭司商量祭天的流程——谁负责奏乐,谁负责献祭品,谁负责宣读祝词,说得唾沫横飞,时不时还拍案叫好,完全没把“祭天文稿”放在心上,更没想起要再去核对一遍字句。小禄子站在旁边,把他的话一一记下来,心里只想着“赶紧把事办了,好去喝口热茶”,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对劲。
整个王宫,好像都因为“祭天文稿没问题”而变得平和——侍卫巡逻的脚步没那么急了,宫女洒扫的笑声也多了,连宫道上的阳光,都比平时更暖了些。
只有白灵,在平静的表面下,还保持着一丝警惕。她坐在窗前,手里拿着帕子,反复看着“人”字,心里默念:子白灵,你是“人”,不是祭品,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等到祭天那天,一定要活着。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子受正站在宫墙的拐角处,盯着祭灵宫的方向,眼里满是阴鸷——他昨晚让小太监去打听,说大卜查了祭天文稿没发现问题,可他就是不信,姬满和白灵那么亲近,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他一定要找到证据,让这两个人付出代价。
风从宫墙外吹进来,带着点槐花香,却吹不散子受眼里的恶意,也吹不动白灵心里的警惕——平静只是暂时的,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悄酝酿,只是此刻的他们,还沉浸在“计划成功”的安心里,没察觉到危险己经在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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