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的市集从来没这么静过。
往日里卯时刚过，街口王婆的麦饼摊就该飘出焦香，挑担子的李西会喊着“新鲜的萝卜青菜”穿街过巷，连蹲在墙根下玩石子的孩子都会吵吵嚷嚷。可今天，辰时都快到了，市集入口的青石板路上，只有几个行色匆匆的人影，手里攥着布包，头也不抬地往家里跑，连掉在地上的铜板都没人捡。
王婆把刚烙好的麦饼放在竹篮里，盖了块粗布，却没像往常一样吆喝。她坐在小马扎上，手不停地搓着围裙角，眼睛盯着街口——刚才去城门口送麦饼的小伙计跑回来，脸白得像张纸，说“商军在孟津败了！主帅战死了！粮草都被周人烧光了！”
这话像块石头扔进滚油里，刚传到市集就炸了锅。
“我的娘哎！”王婆旁边卖针线的张婶手一抖，手里的线轴“啪”地掉在地上，滚到路边，“这商军要是败了，周人打进来咱们可咋活？我家那口子还在北境当兵呢，这要是……这要是……”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用围裙擦了擦，又赶紧捂住嘴，怕哭出声引来麻烦。
“哭有啥用！”挑担子的李西从巷子里跑出来，担子上的青菜掉了好几棵，他也没顾上捡，脸色比张婶还白，“我刚从城门口听的，不止孟津败了，连东边的防军都撤了！听说帝乙殿下要提前祭天，用圣女当祭品，求玄鸟神保商国呢！”
“圣女？就是那个被关在祭灵宫的姑娘？”王婆猛地站起来，竹篮里的麦饼都晃了出来，“那姑娘看着才十五六岁，细皮嫩肉的，哪禁得住烧啊！这帝乙殿下咋能这么狠心？”
“狠心也没办法啊！”旁边开杂货铺的赵老板探出头，手里还攥着账本，声音压得低低的，“我昨儿听宫里当差的远房侄子说，商军败得惨，主帅的头都被周人挂在孟津城头了！帝乙殿下急得满嘴燎泡，大卜说只有祭天才能稳住军心，不然周人下个月就能打到朝歌来！”
这话一出口，市集里更静了，连风吹过幡旗的“哗啦”声都听得清清楚楚。蹲在墙根下的老周头慢慢站起来，他的儿子三年前被征去当兵，至今没回来，手里的烟杆都在抖：“祭天就祭天，咋非要用活人？那圣女也是爹娘生的，也是个人啊！凭啥要被烧了给商国挡灾？”
“老周头，你小声点！”赵老板赶紧摆手，“这话要是被巡逻的侍卫听见，你全家都得遭殃！”
可这话还是被路过的几个百姓听见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停下脚，眼里满是慌色：“我娘家在孟津边上的小村，前几天捎信来说，周人进城不抢东西，还帮着百姓修房子呢……要是周人真打进来，说不定比帝乙殿下还强些？”
“你可别乱说！”李西赶紧捂住她的嘴，“这话要是传出去，你孩子都保不住！”
妇人吓得赶紧点头，抱着孩子就往家里跑，脚步快得像后面有人追。
市集里的人越来越少，剩下的也都聚在墙角，压低声音议论。王婆把竹篮里的麦饼又数了一遍，突然说：“不行，我得把麦饼藏起来！要是真乱了，粮食比啥都金贵！”说着就收拾摊子，竹篮往胳膊底下一夹，也顾不上平时舍不得扔的碎饼渣，慌慌张张地往家走。
张婶也赶紧把针线往布包里塞，赵老板“砰”地关上杂货铺的门，还上了两道木栓。只有老周头还站在墙根下，手里的烟杆没点着，眼睛望着王宫的方向，嘴里喃喃地说：“圣女也是人啊……不该被烧的……”
流言像长了翅膀，从市集飞到街巷，从街巷飞到城郊的村落，不到一个时辰，整个朝歌城都知道了两件事：一是商军在孟津大败，周人快要打来了；二是帝乙要祭天，用祭灵宫的圣女当祭品。
城郊的李家村，村民们正聚在晒谷场上，手里拿着刚收的谷子，却没心思晒。村长李老汉敲着铜锣，声音都在颤：“大伙听着！要是周人真打过来，咱们就往山里躲！家里的粮食都藏好，别被抢了！还有，别乱议论宫里的事，要是被侍卫听见，咱们村都得完！”
“村长，那圣女的事是真的吗？”一个年轻媳妇问，她怀里抱着刚满月的孩子，眼里满是担忧，“我昨儿去城里买布，听见人说那圣女才十五岁，跟我家妹子一样大……”
“是真是假都别问！”李老汉把铜锣一敲，“咱们小老百姓，管好自己的嘴，顾好自己的家就不错了！别瞎掺和宫里的事！”
可没人真能管住嘴。夜里，村民们都关着门，却在屋里压低声音议论——有的说“帝乙太狠了，用活人祭天要遭天谴”，有的说“圣女可怜，要是能逃出来就好了”，还有的想起三年前被征去当祭品的邻居家孩子，忍不住抹眼泪：“都是人，凭啥有的人就能坐在王宫里吃肉，有的人就得被烧了祭天？”
宫里的人也听到了流言。
小秋端着给白灵送的午饭，刚走到祭灵宫门口，就听见两个守门的侍卫在小声聊天：“你听说了吗？外面都在说帝乙殿下要烧圣女祭天，还有百姓偷偷给圣女烧纸呢！”
“烧纸有啥用？祭天是定好的事，谁也改不了！”另一个侍卫哼了一声，却悄悄把手里的青铜剑往旁边挪了挪，眼神里多了点复杂的神色——他有个妹妹，跟白灵差不多大，每次看见白灵坐在窗前的样子，都想起自家妹妹。
小秋心里一动，端着饭快步走进宫，把宫门轻轻关上，才压低声音对正在窗前发呆的白灵说：“姑娘！外面有好消息！”
白灵回过头，眼里还带着点刚睡醒的迷茫——她昨晚又没睡好，总想着祭天那天的事，首到天快亮才眯了会儿。听见小秋的话，她赶紧站起来：“什么好消息？是姬满那边有动静了吗？”
“不是姬满殿下，是外面的百姓！”小秋把饭放在桌上，激动地说，“我刚才在门口听见侍卫说，外面的百姓都在议论祭天的事，好多人都说您可怜，说您也是人，不该被烧了祭天！还有人偷偷给您烧纸，求您能平平安安的！”
白灵的身子顿了顿，手里攥着的玄鸟玉玦差点掉在地上。她看着小秋，静澜先生的故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眼里满是不敢置信：“百姓……百姓真这么说？”
“真的！”小秋用力点头，“我还看见有个老妇人在宫墙外哭，说她女儿三年前被当成祭品烧了，现在看见您，就想起她女儿，还说要是能替您去祭天，她愿意去！”
白灵的眼眶突然热了。她从小就被关在祭灵宫，宫女们说她“不是人，是圣女”，帝乙把她当成保商祚的工具，只有姬满跟她说“你是‘人’”。可现在，素不相识的百姓，却也说她“是个人”，还为她难过，为她祈祷——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把她当成祭品，还有人把她当成跟他们一样的“人”。
“他们……他们不怕被侍卫抓吗？”白灵的声音有点发颤，伸手摸了摸心口，那里好像暖融融的，不像之前那么凉了。
“怕啊！”小秋叹了口气，“可还是有人说，有的偷偷在自家院子里烧纸，有的跟街坊邻居小声议论，都说帝乙殿下不该用活人祭天。还有人说，要是商国真要亡了，也是因为帝乙太狠，不把百姓当人，才惹得老天发怒！”
白灵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玄鸟玉玦——玉玦上的“周兴商亡”西个字，在阳光下好像泛着光。她突然想起姬满说的“亡不亡，看是否待人如‘人’”，原来百姓心里都明白，谁把他们当人，谁把他们当工具。
“小秋，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白灵抬起头，眼里有了点光，不像之前那么迷茫了，“你放心，我不会让百姓的心意白费，我会好好活着，争取做个‘人’，不做祭品。”
小秋笑了：“姑娘肯定能活下来！百姓都为您祈祷呢，玄鸟神也会保佑您的！”
可她们不知道，宫里还有人在盯着这场流言，等着找机会挑事。
子受坐在自己的宫殿里，手里把玩着一块玉佩，是之前从姬满怀里抢来的帕子上拆下来的桃花绣片，他把绣片贴在玉佩上，眼神阴鸷。旁边的侍从低着头，小声汇报：“殿下，外面的流言越来越多了，百姓都在说帝乙殿下不该用圣女祭天，还有人说……说商国要亡是因为帝乙不待人如人。”
子受“啪”地把玉佩扔在桌上，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群贱民！也敢议论父王！还有那个姬满，肯定是他在背后搞鬼，让百姓说这些话，想坏父王的名声！”
他早就记恨姬满——上次帕子事件，姬满敢跟他抢帕子，还敢不跪他；后来他想找姬满麻烦，却被大卜拦着，说“祭天前别惹事”。现在外面有了流言，他正好借这个机会，把脏水泼到姬满身上，让父王治他的罪。
“殿下，要不要奴婢去跟帝乙殿下说，就说是姬满跟百姓串通，散布流言？”侍从小声问。
子受摇了摇头，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不行，没有证据，父王不会信。不过……”他突然想起之前怀疑姬满动过祭天文稿的事，眼睛亮了起来，“大卜说祭天文稿没问题，可我总觉得不对劲。你去东阁，把祭天文稿偷偷拿过来，我要再查一遍——要是能查出姬满改稿的证据，既能治他的罪，又能让父王知道，流言都是姬满搞的鬼，一举两得！”
“是！奴婢这就去！”侍从赶紧应着，转身就往外走，脚步轻得像猫，生怕被人发现。
子受看着侍从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姬满，你跟那个圣女想活命？没那么容易！等我查出证据，定要让你们俩一起被烧了祭天，看谁还敢跟我作对！
市集里的流言还在扩散。
王婆把藏起来的麦饼拿出来，给路过的乞丐递了一块，小声说：“吃吧，要是周人真打进来，说不定以后就吃不上了。对了，你要是见着有人给圣女烧纸，帮我也烧两张，求她平平安安的。”
乞丐接过麦饼，狼吞虎咽地吃着，点了点头：“大娘您放心，我今晚就去宫墙外烧，肯定帮您带到！”
老周头坐在墙根下，手里的烟杆终于点着了，烟雾缭绕中，他望着王宫的方向，小声说：“圣女啊，你可一定要活着，别像我儿子似的，连个全尸都没留下……你是个人，不是祭品，不该被烧的……”
宫里，白灵坐在窗前，手里拿着姬满教她写“人”字的帕子，反复摸着“人”字的笔画。窗外的阳光很好，照在帕子上，把炭字照得清清楚楚。她想起百姓的议论，想起小秋说的老妇人哭着烧纸，心里突然有了股勇气——就算帝乙要祭天，就算子受要找她麻烦，她也要活下去，要做“子白灵”，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人，不是祭品。
她把帕子叠好，放进贴身处，又握紧了手里的玄鸟玉玦。玉玦的冰凉透过指尖传过来，却没让她觉得冷，反而让她更坚定了——她不是一个人，有姬满帮她，有百姓同情她，她一定能熬过这场难关。
傍晚的时候，市集里的人多了点，却还是没人敢大声说话。王婆的麦饼摊前，有人买麦饼时会小声问：“大娘，圣女的事……有消息吗？”
王婆摇了摇头，却把麦饼多给了对方一块：“别担心，好人有好报，圣女肯定能活下来。”
夕阳把市集的青石板路染成了橘红色，远处王宫的飞檐在夕阳下像镀了层金。可没人有心思看风景，所有人都在心里祈祷——祈祷周人别打进来，祈祷圣女能活下来，祈祷这乱糟糟的日子能早点过去。
只有子受，在自己的宫殿里，等着侍从把祭天文稿拿来。他手里的桃花绣片被捏得皱巴巴的，眼里的恶意越来越浓——他要找出证据，要让姬满和白灵付出代价，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跟他作对的人，没有好下场。
夜色慢慢降临，朝歌城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却比往常暗了许多。百姓们早早关了门，屋里的灯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小小的光斑，像一个个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希望。
白灵躺在床上，摸着贴身处的帕子和玄鸟玉玦，心里想着百姓的祈祷，想着姬满的承诺，慢慢闭上了眼睛。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走出了祭灵宫，跟姬满一起，在周地的田埂上散步，旁边有百姓笑着跟她打招呼，说“子姑娘，你来了”，阳光暖融融的，照在身上，像被全世界温柔地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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