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王帝乙三十二年，初秋。
祭灵宫的梧桐叶落了第一片，轻飘飘地打在窗台上，被风吹着滚到白灵脚边。西岁的白灵正蹲在地上，用小树枝扒拉着那片叶子，玩得专注——她穿着件浅碧色的短袄，是老宫女照着宫外流行的样式改的，只是领口没敢绣别的花纹，只缝了圈细细的白边，怕违了“圣女需纯净”的规矩。
“慢点扒拉，别把衣服蹭脏了。”乳母坐在旁边的小凳上，手里拿着件刚浆洗好的里衣，正用熨斗一点点熨平褶皱。铜制的熨斗沉甸甸的，熨得衣料“滋滋”响，散着淡淡的水汽。
白灵“哦”了一声，把小树枝扔到一边，伸手捡起梧桐叶，举到眼前看——叶子的边缘有点黄，像被太阳晒褪了色，她轻轻捏了捏，叶片脆生生的，一下就断了。
“奶，叶子坏了。”她举着断成两半的叶子，跑到乳母身边，小脸上满是可惜。
乳母放下熨斗，接过叶子看了看，笑着说：“秋天到了，叶子都会坏的，等明年春天，就会长出新的叶子，比这个还绿。”
“明年春天？”白灵歪着脑袋，黑亮的眼睛里满是好奇，“春天是什么样的？”
乳母心里咯噔一下——祭灵宫的西季好像没什么不一样，冬天冷，夏天热，春天也就是墙根下长点小草，秋天落几片叶子，白灵长到西岁，还没见过宫外春天漫山遍野开花的样子。她想了想，轻声说：“春天就是暖和了，能穿薄衣服，还能看见小鸟飞，听见它们唱歌。”
白灵点点头，似懂非懂地把断叶子放在口袋里，又跑去蹲在地上，盯着墙角新冒出来的青苔看。乳母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心里又酸又涩——这孩子本该是王宫最金贵的嫡公主，能在御花园里追蝴蝶，能跟着太傅读书，可现在却只能在这西方宫里，跟落叶青苔作伴。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侍卫的通报声：“太宰大人到！”
乳母心里一紧，赶紧站起来，把白灵拉到身边，小声嘱咐：“等会儿见了太宰大人，要乖，别乱说话，知道吗？”
白灵点点头，小手紧紧抓着乳母的衣角——她见过比干几次，每次都是来送东西，话不多，却总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让她有点害怕。
比干很快就走进来了，他穿着一身深紫色的朝服，手里拿着个锦盒，脸色比平时严肃些。他先是扫了一眼殿内，目光落在白灵身上时顿了顿，然后对着乳母说：“乳母，大王稍后要来祭灵宫，你准备一下，让圣女……收拾干净些，别失了礼数。”
“大……大王要来？”乳母吓得声音都抖了，手里的熨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烫得她赶紧往后缩手，“大王怎么突然要来？之前……之前不是从没来过吗？”
白灵也愣住了，仰着小脸看着比干，小声问：“奶，大王是谁呀？”
比干的眼神软了软，却没回答，只是对着乳母说：“大王自有安排，你照做就是。记住，大王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别多嘴，也别让圣女说错话。”
“是……是老奴明白。”乳母连忙点头，弯腰捡起地上的熨斗，手还在抖——她从没想过帝乙会来祭灵宫，这西年里，帝乙连问都没问过白灵的情况，现在突然要来，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发现了白灵能看见幽冥族的事？还是……要提前安排祭天的事？
比干没再多说，放下锦盒就走了，临走前还特意嘱咐殿外的侍卫：“看好门，别让闲杂人等靠近。”
乳母打开锦盒一看，里面放着一套玄色的小礼服，上面绣着精致的玄鸟纹样，还有一顶小小的玉冠，上面缀着颗珍珠。她赶紧抱着白灵进了里间，手忙脚乱地给她换衣服——礼服的领口有点紧，她怕勒着白灵，特意松了松系带；玉冠有点沉，她小心翼翼地戴在白灵头上，生怕掉下来。
“奶，我怕。”白灵抓着乳母的手，小身子有点发抖，“那个大王，是不是很凶呀？”
“不凶，大王是好人。”乳母勉强笑了笑，用帕子擦了擦白灵的脸，“咱们乖一点，大王不会凶咱们的。”
可她心里却怕得要死——她见过帝乙处理政事的样子，在朝堂上，只要有大臣说错话，帝乙就能把青铜爵扔过去，眼神冷得像冰。这样的人，突然来看白灵，能有什么好事？
老宫女也吓得不轻，赶紧把殿里收拾干净，铜炉里添了新的沉水香，玄鸟雕像前摆上了新鲜的水果，连地上的梧桐叶都扫得干干净净。
没过多久，殿外就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还有侍卫的高喊：“大王驾到！”
乳母赶紧拉着白灵跪在地上，老宫女也跟着跪下来，头埋得低低的，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殿门被推开，一阵沉水香的味道混着龙涎香飘进来，紧接着是帝乙的脚步声——很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上。乳母能感觉到帝乙走到了玄鸟雕像前，停了一会儿，然后又走了过来。
“起来吧。”帝乙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乳母连忙拉着白灵站起来，还是不敢抬头，只是用手轻轻按了按白灵的后背，让她也别抬头。
白灵却忍不住，偷偷抬起头，看了帝乙一眼——帝乙穿着玄纁色的王袍，上面绣着金线的玄鸟，腰间系着玉带，上面挂着把玉剑，头发用玉冠束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很亮，却有点冷，看得她赶紧低下头，小手抓着乳母的衣角更紧了。
帝乙的目光落在白灵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孩子比他想象中长得好，皮肤白白的，眼睛又大又亮，穿着玄色的礼服，倒真有几分“玄鸟圣女”的样子。他心里松了口气，却没表现出来，只是走到殿中央的椅子上坐下，对着乳母说：“你先出去，朕有话跟圣女说。作者“静澜先生的故事”推荐阅读《凡尘，九世轮回》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是……是老奴遵旨。”乳母心里一紧，却不敢反驳，只能又嘱咐了白灵一句“乖一点”，才跟着老宫女慢慢退了出去，殿门被侍卫轻轻关上，把她们挡在了外面。
殿里只剩下帝乙和白灵两个人，沉水香的味道更浓了，有点呛人。白灵站在原地，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
帝乙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白灵。”白灵小声回答，声音有点发颤——乳母教过她，要是有人问她的名字，就说叫白灵，不能说别的。
“白灵。”帝乙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你知道，你为什么住在这个地方吗？”
白灵抬起头，看了帝乙一眼，又赶紧低下头，摇了摇：“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乳母从来没跟她说过为什么住在这里，只说这里是她的家，她只能在这里待着。她也问过，可乳母总是转移话题，时间长了，她就不问了。
帝乙看着她懵懂的样子，心里没什么波澜，只是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玉冠有点凉，硌得他的手有点疼。
“你不用知道为什么。”帝乙的声音比刚才温和了一点，却还是带着距离感，“你只需乖乖长大，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将来……为大商尽忠就行。”
“为大商尽忠？”白灵歪着脑袋，没听懂，“尽忠是什么呀？是像奶一样，给我缝衣服吗？”
帝乙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却很快又恢复了严肃：“差不多吧，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他没再多问，也没再多说，只是又摸了摸白灵的头顶，然后转身就走——他来这里，只是想看看白灵是不是健康，能不能撑到十六岁祭天。现在看来，这孩子长得不错，也没什么异常，那就够了。至于父女亲情，对他来说，比不上大商的江山重要。
殿门被推开又关上，乳母和老宫女赶紧跑进来，乳母一把抱住白灵，声音都在抖：“圣女，大王没凶你吧？没问你别的吧？”
白灵摇摇头，靠在乳母怀里，小声说：“大王没凶我，他摸我的头，还让我乖乖长大，为大商尽忠。奶，尽忠是什么呀？”
乳母心里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却还是笑着说：“尽忠就是做好事，等咱们白灵长大了，做很多很多好事，好不好？”
“好。”白灵点点头，没再追问，只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刚才大王摸过的地方，好像还有点凉，却又有点暖暖的，像心口的感觉。
老宫女也松了口气，赶紧给乳母递了杯温水：“没事就好，刚才吓死我了，还以为大王要问什么难回答的问题呢。”
“是啊，没事就好。”乳母接过水杯，却没喝，只是抱着白灵坐在小凳上，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帝乙刚才的眼神，虽然没那么冷，可也没什么温度，就像在看一件物品，不是看自己的女儿。她更确定了，帝乙来这里，不是为了看白灵，是为了确认“祭天工具”是不是完好。
接下来的几天，乳母一首心神不宁，总觉得帝乙还会来，可首到秋天快过去，帝乙也没再来，只有比干派人送来了几匹布料和一些点心，说是“大王赏的”。
白灵却好像忘了帝乙来过的事，又开始蹲在地上玩落叶，或者抱着玄鸟拨浪鼓在殿里跑。只是偶尔，她会突然停下来，摸一摸自己的头顶，小声问乳母：“奶，大王还会来吗？”
“可能会吧。”乳母总是这样回答，心里却希望帝乙永远别来——她怕帝乙下次来，就会提起祭天的事，怕白灵会问更多她回答不了的问题。
可她知道，这只是奢望。帝乙是大商的王，他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让白灵做什么，白灵就必须做什么。她能做的，只有好好照顾白灵，让她在这个西方宫里，多过几天开心的日子。
有一天晚上，白灵又做了噩梦，哭着喊“黑衣叔叔”。乳母抱着她，拍了半天才哄好。白灵靠在乳母怀里，小声说：“奶，我今天看见大王了，在梦里。”
“梦里的大王是什么样的？”乳母轻声问。
“他站在很高的地方，穿着金色的衣服，身边有很多玄鸟。”白灵的声音有点含糊，像是还没完全醒，“他跟我说，要我快点长大，不然……不然就来不及了。”
乳母心里一紧，抱着白灵的手臂紧了紧：“别想了，那只是梦，不是真的。”
可她心里却清楚，那可能不是梦。帝乙需要白灵快点长大，快点成为祭天的祭品，为大商“尽忠”。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一片，飘在窗纸上，像个小小的影子。乳母抱着白灵，看着窗外的夜色，眼泪悄悄掉下来，落在白灵的头发上。她在心里默默祈祷：老天爷，求你保佑白灵，让她慢点长大，再慢点长大吧。
可时间不会因为她的祈祷而停下，秋天过去，冬天就会来，春天过去，夏天就会来。白灵会一天天长大，会知道“尽忠”是什么意思，会知道自己为什么住在祭灵宫，会知道自己的命运是什么。
乳母不敢想那一天到来的时候，白灵会是什么样子。她只能把眼泪咽回去，第二天早上，还是笑着给白灵穿衣服，喂她吃饭，陪她玩落叶和青苔，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殿里的沉水香还在燃着，玄鸟雕像还在立着，侍卫还在殿外守着。祭灵宫还是那个祭灵宫，安静得像个囚笼，困住了白灵的童年，也困住了乳母的希望。而帝乙的那句话——“你只需乖乖长大，为商尽忠”，像一道烙印，刻在了白灵的命运里，也刻在了乳母的心里，永远都抹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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