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里的油灯又熬了大半夜，灯油快见底了，火苗缩成一小团，昏黄的光勉强裹住白灵的身子。她坐在稻草堆上，怀里揣着阿桃的梅花帕子，指尖反复着玄鸟玉玦——玉玦边缘被体温焐得发暖，上面的纹路却依旧锋利，硌得掌心微微发疼，像在提醒她昨夜幽冥虚影说的话。
“做子白灵……”她轻声念了句，把脸贴在玉玦上，冰凉的触感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冷宫的墙缝里还在渗潮气，后背贴在墙上时，像裹了层湿冷的布，可她没像前几天那样缩成一团，反而坐得笔首，连脊梁都挺得更硬了些。
门外传来侍卫换班的脚步声，“踏踏”地响，从东头走到西头，又折回来。白灵竖起耳朵听着，能分辨出是前两天看守她的那两个侍卫——一个嗓门粗，总爱骂骂咧咧；一个话少，却总用眼角余光往牢里瞟。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夹着少年人的笑闹声，越来越近。白灵心里“咯噔”一下——这冷宫素来没人来，除了送食的小莲，连宫女都绕着走，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让开让开！”粗嗓门的侍卫突然拔高了声音，像是在拦人，“这是关押圣女的地方，陛下有令，不准任何人靠近！”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本王子？”一个嚣张的声音响起来，带着少年人的轻狂，还有股子天生的傲气，白灵一听就认出来了——是子受，商王的嫡子，那个因为帕子的事恨上姬满的王子。
她赶紧把阿桃的帕子塞进怀里，攥紧玄鸟玉玦，后背往稻草堆里缩了缩——她不想见子受，更不想听他说那些阴阳怪气的话。可脚步声响得更近了，还伴着侍卫妥协的声音：“是是是，王子您请，只是……只是别伤了圣女，陛下还等着用她祭天呢。”
“砰！”
牢门被人一脚踹开，木屑纷飞，冷风裹着外面的寒气灌进来，油灯的火苗猛地晃了晃，差点灭了。白灵眯起眼，看着门口逆光站着的几个人——子受走在最前面，穿着件绣着金线龙纹的锦袍，腰间挂着块成色极好的白玉佩，头发用玉冠束着，脸上带着不屑的笑。他身后跟着三个少年，都是商王的庶子，还有几个大臣家的公子，一个个穿着华丽，手里把玩着玉佩或折扇，眼神里满是看热闹的鄙夷。
“哟，这就是咱们商国的‘圣女’啊？”子受走进来，故意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稻草，灰尘扬起来，呛得白灵咳嗽了两声，“我还以为圣女住的地方多金贵呢，原来就是个破草堆啊，跟猪圈也差不多。”
身后的几个子弟立刻跟着哄笑起来：
“哈哈哈，子受兄说得对，这地方哪配叫‘宫’，叫‘狗窝’还差不多！”
“你看她那样子，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上还有泥，哪有半点圣女的样子？”
“我听说她还想改祭天文稿，以为这样就能活？真是痴心妄想！”
白灵低着头，没说话，手指用力掐着手心——她知道这些人是来嘲讽她的，越是理他们，他们越得意。可那笑声像针一样扎在耳朵里，尤其是提到“改稿”，让她想起姬满还被关在质子院，阿桃还在大牢里受苦，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怎么不说话？”子受蹲下身，用折扇挑起白灵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他的指尖冰凉，还带着一股熏香的味道，和姬满身上的草木香完全不同，让白灵觉得恶心。“你不是挺能耐的吗？敢勾连周族质子，敢改祭天的文稿，怎么现在跟个哑巴似的？”
白灵用力偏过头，躲开他的扇子，声音低哑：“我没勾连任何人，改稿是我一个人的事，与姬满无关。”
“哟，还护着他呢？”子受嗤笑一声，站起身，背着手在牢里走了两步，“你以为他现在过得好？质子院的侍卫把他看得比狗还严，一天只给一顿饭，一滴水，听说他还想绝食？真是自不量力！”
白灵的心猛地一紧——姬满绝食了？为什么？是为了她吗？她想起姬满在大殿上替她顶罪的样子，想起他递回玉玦时说的“会想办法救你”，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可她用力咬着嘴唇，把眼泪逼了回去。
“他绝食，也是因为你。”子受看着她的反应，笑得更得意了，“谁让他跟本王子作对？上次那个帕子的事，我还没跟他算账呢，现在他自己送上门来，正好让他尝尝滋味！”
“帕子的事是你故意找茬！”白灵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声音比刚才大了些，眼神里带着怒火，“姬满只是帮我捡了帕子，你却诬陷他，还把他关起来，你根本就是公报私仇！”
“公报私仇又怎么样？”子受摊了摊手，一脸无所谓，“本王子是商王的儿子，想收拾一个质子，还需要理由吗？再说了，他勾连圣女，坏陛下的祭天大事，本来就该收拾！”
他身后的子弟立刻附和：
“就是！子受兄说得对，一个质子而己，还敢跟王子作对，简首是活腻了！”
“圣女也是，放着好好的祭品不当，非要勾连外人，真是不知好歹！”
“我看啊，她根本就不配当圣女，连个普通人都不如，至少普通人还知道安分守己！”
“我不是祭品！”白灵猛地站起来，虽然身子因为长时间坐着有些发虚，可眼神却亮得吓人，像燃着一团火，“我叫子白灵，我是人，不是你们用来祭天的祭品！”
“人？”子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捂着肚子笑了半天，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你也配叫人？从你被选上圣女的那天起，你就只是个用来保商国国运的祭品，是个物件，不是人！”
“就是！”一个庶子凑过来说，“你以为宫外那些百姓说同情你，就是真的把你当人看了？他们只是怕你死了，神会发怒，连累他们而己！等祭天那天，他们照样会看着你被烧死，说不定还会拍手叫好！”
“你胡说！”白灵气得浑身发抖，她想起小莲说的，宫外有人为她烧纸，说希望她下辈子做个人，那些百姓不是这样的！“百姓不是你说的那样，他们知道我是人，他们同情我，他们……”
“他们什么？”子受打断她，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嘲讽，“他们知道你改了文稿吗？知道你勾连质子吗？要是知道了，他们只会觉得你是个坏女人，是个祸乱商国的妖女，巴不得你早点死！”
白灵张了张嘴，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她不知道百姓要是知道了真相，会不会真的像子受说的那样。可她想起幽冥虚影说的“选择做子白灵”，想起姬满说的“要让商民记着你的名字”，她又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子受的眼睛：
“就算他们现在不知道，总有一天会知道的。我是子白灵，我不是祭品，我想活，我想做个人，这没有错！不像你，仗着自己是王子，就把别人的命不当回事，把质子当狗，把宫女当草，你才不配做人！你待人如畜，比那些百姓差远了！”
“你敢骂我？！”子受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扬手就要打白灵。白灵闭上眼，等着巴掌落下来，可等了半天，却没感觉到疼，只听到侍卫的声音：“王子，不可！陛下有令，圣女要留着祭天，不能伤了她的脸和身子，否则祭天仪式就不‘体面’了！”
子受的手停在半空中，气得胸口起伏，他瞪着侍卫，又瞪着白灵，咬牙切齿地说：“好，好一个子白灵！本王子不打你，等祭天那天，我倒要看看，你这个‘人’，是怎么被烧成灰的！我还要让姬满亲眼看着，他护着的人，最后变成一堆炭！”
白灵睁开眼，看着子受狰狞的脸，心里没有害怕，只有坚定：“就算我死了，我也会让所有人记得，我叫子白灵，我是人，不是祭品。而你，子受，你只会永远躲在你父王的庇护下，欺负弱小，你这辈子都不会懂什么是人，什么是尊严！”
“你！”子受气得说不出话，指着白灵，半天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身后的子弟赶紧上来劝：“子受兄，别跟她一般见识，一个快死的人，跟她置气不值得！”
“就是，等祭天那天，她就成灰了，到时候咱们再好好庆祝！”
子受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怒火，他狠狠瞪了白灵一眼，撂下一句“你给本王子等着”，就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还不忘踢了一脚牢门，“砰”的一声，震得油灯又晃了晃。
那些子弟也跟着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嘲讽几句：
“圣女，好好在你的草堆里待着吧，等着被烧哦！”
“下辈子投胎，记得别再当圣女了，当个普通人，说不定还能活久点！”
牢门被侍卫重新关上，冷风终于停了，可空气里还留着子受他们身上的熏香味，还有那些嘲讽的话语，像一团脏东西，堵在白灵的胸口，让她喘不过气。
她慢慢坐回稻草堆上，抬手摸了摸眼角，才发现自己刚才哭了——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愤怒，是因为委屈，也是因为担心姬满。她想起子受说的，姬满一天只给一顿饭，还在绝食，他的身体本来就不算壮实，这样下去，会不会出事？
“姬满，你别傻了……”她对着油灯轻声说，声音哽咽，“你别绝食，你要好好活着，就算我不能活，你也要活着回西岐，看看西岐的春天……”
她从怀里摸出玄鸟玉玦，放在油灯下照了照，玉玦上的玄鸟纹在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光，像是在回应她。她想起幽冥虚影说的，她可以选择怎么死，选择做子白灵，做一个有尊严的人。
“子白灵，你不能输。”她对着玉玦，像是在对自己发誓，“子受他们越是嘲讽你，你越要坚强，越要让他们看看，你不是祭品，你是人，你有尊严，你不会像他们想的那样，懦弱地死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很轻，像是怕被人发现。白灵赶紧把玉玦藏进怀里，抬头看向门口——是小莲，她手里端着一个碗，正偷偷往牢里看。
“圣女，您没事吧？”小莲看到白灵，赶紧压低声音问，“刚才我在远处看到子受王子他们来了，还听到他们的笑声，我怕他们欺负您，就赶紧过来了。”
白灵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我没事，他们就是来嘲讽我几句，没把我怎么样。”
小莲松了口气，从门缝里把碗递进来：“这是我偷偷给您留的粥，还热着，您快喝点吧。刚才听侍卫说，质子院的姬满公子……姬满公子他绝食了，您要是担心他，就更要好好吃饭，保重身体，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见到他呢。”
白灵接过碗，粥的热气透过碗壁传到手里，暖得她心里也热了些。她看着小莲担忧的眼神，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小莲。我会好好吃饭的，我不会让你担心，也不会让姬满白白为我担心。”
小莲笑了笑：“您知道就好，那我先走了，要是被侍卫发现了，我就不能再给您送东西了。”
看着小莲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白灵端着碗，慢慢喝着粥。粥很稀，里面只有几粒米，可她却觉得很香——这是小莲冒着风险送来的，是关心，是温暖，也是她坚持下去的力量。
她喝完粥，把碗放在门口，又坐回稻草堆上，握紧了玄鸟玉玦。油灯的火苗又缩了些，冷宫里的光线更暗了，可她的心里却亮了起来——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更难，祭天的日子越来越近，子受他们还会来嘲讽她，姬满还在质子院里受苦，阿桃还在大牢里生死未卜。
可她不再像之前那样绝望了，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她要做子白灵，要做一个有尊严的人，就算死，也要死得有尊严，让所有人都记得，曾经有个叫子白灵的姑娘，不是祭品，是人，她为了活下去，为了尊严，反抗过，挣扎过，活过。
她靠在墙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西岐的春天——阿桃说过，西岐的春天有很多桃花，开得像火一样，还有清澈的小河，河里有鱼，还有孩子们在河边放风筝。她想，就算她看不到了，也要让姬满看到，让他把西岐的春天，讲给她听，讲给阿桃听。
冷宫里的风还在刮，油灯还在“噼啪”响，可白灵的心里却很平静，很坚定。她知道，她的战斗还没结束，她要带着子白灵的名字，带着姬满和阿桃的期望，坚持到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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