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里的潮气像是长了脚，顺着石缝往骨头缝里钻。白灵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囚衣，靠在墙角坐着，指尖反复着玄鸟玉玦——玉玦的温润被体温焐得发烫，可后背抵着的石墙却凉得刺骨，一热一凉撞在身上，倒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远处铜柱搭建的“叮叮当当”声还没停，只是比昨天更响了些，偶尔还夹杂着监工的呵斥声，隔着几重宫墙飘进来，像根细针，时不时扎一下她的神经。她知道，那声音每多响一声，离祭天的日子就更近一步，离那根要烧死她的铜柱，也更近一步。
怀里还揣着阿桃那件蓝布小袄，叠得整整齐齐，布料上还留着点皂角香。白灵摸了摸，指尖蹭到袄角缝补的线头——那是阿桃自己缝的，之前她袖口破了，舍不得扔，就找了块碎布补上，针脚歪歪扭扭的，却看得出来很用心。
“阿桃，你说要是百姓知道你为了我死了，会不会也觉得你可惜？”她对着小袄轻声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连给你烧张纸都做不到，真是没用……”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不是侍卫那种沉重的军靴声，倒像是宫女穿的软底布鞋，踩着石子路，走得小心翼翼，还时不时停顿一下，像是在观察西周。
白灵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攥紧了手里的玉玦，抬头盯着那扇破旧的木门。这几天除了春桃，再没人来过冷宫，春桃昨天刚来过，说要帮她给姬满带消息，今天怎么会有人再来？难道是帝乙又要找她的麻烦？还是子受那群人又来嘲讽她？
脚步声停在了门口，接着是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声，像是有人在扒门缝往里看。白灵屏住呼吸，身体往后缩了缩，做好了应对的准备——要是子受来了，她就算拼了命，也要再骂他几句，不能让他看笑话。
可下一秒，门缝里探进来一个脑袋，梳着宫女的双丫髻，脸上还沾着点灰，不是子受的人，是秋纹——之前在祭灵宫照顾过她的宫女，手很巧，还帮她梳过头发。
秋纹的眼睛在冷宫里扫了一圈，看到白灵后，明显松了口气，对着她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轻轻推开木门，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钻了进来，反手又把门关紧，还往门后塞了块石头，怕风把门关响了。
“姑娘！可算找到机会来看你了！”秋纹压低声音，快步走到白灵身边，手里还拎着个布包，布包鼓鼓囊囊的，外面用灰布裹着，一看就是怕被人发现。
白灵看着秋纹，有些惊讶：“秋纹？你怎么来了？这里守卫这么严，你不怕被抓吗？”
秋纹擦了擦额角的汗，把布包往白灵怀里塞，声音里带着点急：“我瞅着那些侍卫都盯着广场上的铜柱，没太注意冷宫这边，就趁他们换班的空当跑过来了。姑娘你快打开看看，我给你带了点吃的，再不吃，你身子该扛不住了。”
白灵解开布包，里面是个陶制的食盒，打开食盒，一股麦饼的香气飘了出来——是刚烤好的，还带着点温度，旁边还有一小包蜜饯，是用野山楂做的，红通通的，看着就酸溜溜的。
“这麦饼是后厨刚烤的，我特意多要了两个，还热着，你快吃。”秋纹说着，又把蜜饯往白灵手里塞，“这蜜饯是我自己攒的，上次听你说爱吃酸的，就给你带来了。”
白灵捏起一块蜜饯，放在嘴里，酸意瞬间漫开，刺激得她眼眶一热。她想起之前在祭灵宫，阿桃也经常给她带这种野山楂蜜饯，说“姑娘天天对着祭台，嘴里该淡了，吃点酸的开开胃”。现在阿桃不在了，秋纹又想着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暖了一下，之前心口的刺痛，好像也轻了点。
“谢谢你，秋纹。”白灵咬了口麦饼，麦饼很扎实，还带着点芝麻的香味，她这几天只吃了春桃带来的凉麦饼，现在吃到热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给我送吃的，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发现了就发现了呗！”秋纹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可眼神里还是有点怕，“大不了就是被杖责几板子，总比看着姑娘你饿肚子强。再说了，我觉得姑娘你是好人，不该被关在这里，更不该被烧了祭天。”
白灵手里的麦饼顿了一下，抬头看着秋纹：“你……你也觉得我不该被祭天？”
“当然啊！”秋纹用力点头，声音压低了些，却很坚定，“不光是我，宫外的百姓都这么说！我昨天去后厨拿东西，听见买菜的王杂役说，现在城外的破庙里，天天有人给姑娘你烧纸呢！”
“烧纸？”白灵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手里的麦饼都忘了咬，“真的吗？百姓们……百姓们真的会为我烧纸？”
她一首以为，自己在百姓眼里只是个“圣女”，是个用来祭天的工具，从来没想过，会有人为她烧纸，会有人惦记她的死活。
秋纹点点头，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王杂役说，前几天有个老奶奶，提着篮子去破庙，里面装着纸钱和点心，一边烧一边哭，说‘圣女也是个苦命的姑娘，怎么就要被烧死了呢？要是神真的要祭品，我老婆子愿意替她去’。还有些年轻人，在街头说，大王不该用活人祭天，说姑娘你是好人，不该遭这个罪。”
“还有人说，要是周军真的打进来，说不定是神在惩罚大王，惩罚他要烧圣女呢！”秋纹又补充了一句，说完还警惕地看了看门口，怕被人听见。
白灵坐在那里，手里捏着半块麦饼，眼泪无声地掉了下来，砸在麦饼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她以为自己是孤单的，以为全世界都想让她死，可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素不相识的百姓，在为她难过，在为她说话。
那些百姓，可能从来没见过她，甚至不知道她叫子白灵，可他们却愿意为她烧纸，愿意说她不该被烧。原来，她不是一个没有价值的祭品，她也是一个被人惦记的“人”。
心口的暖意越来越浓，之前因为阿桃死而带来的刺痛，好像被这暖意一点点融化了。她摸了摸怀里的玄鸟玉玦，又摸了摸阿桃的蓝布小袄，心里突然有了点底气——就算帝乙要烧死她，就算姬满救不了她，至少还有这些百姓记得她，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凡尘，九世轮回 记得有个“圣女”不该被烧，记得她是个“人”。
“秋纹，”白灵擦了擦眼泪，看着秋纹，声音带着点哽咽，“那些百姓……他们没被侍卫为难吗？侍卫没去赶他们吗？”
她知道帝乙的脾气，要是知道百姓在为她说话，肯定会生气，说不定还会惩罚那些百姓。
秋纹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怎么没赶？王杂役说，前天有几个侍卫去破庙赶人，把老奶奶的篮子都打翻了，还骂那些百姓‘妖言惑众’。可侍卫走了之后，还是有人偷偷去烧纸，有个小伙子还说‘就算被抓，我也要说，圣女不该被烧’。”
白灵的心又揪了起来，愧疚地说：“都是我不好，要是我没被选成圣女，要是我没反抗，百姓们就不会因为我被侍卫为难了……”
“姑娘你别这么说！”秋纹急忙打断她，“那些百姓都是自愿的，他们说，要是看着好人遭罪还不说话，那才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再说了，现在商都里谁不知道，大王为了保住自己的王位，连活人都要烧，大家心里都不服气，只是不敢明着说罢了。”
秋纹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布偶，递给白灵：“姑娘，这个是我昨天晚上缝的，是个玄鸟的样子，我想着，你带着它，说不定能有点用。”
白灵接过布偶，布偶很小，只有巴掌大，用的是秋纹自己的旧布，玄鸟的眼睛是用黑豆子缝的，虽然简陋，却看得出来很用心。她把布偶贴在胸口，心里暖暖的，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谢谢你，秋纹，真的谢谢你。”白灵看着秋纹，眼里满是感激，“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报答什么呀！”秋纹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和阿桃有点像，“我就是觉得姑娘你好，不想看着你受委屈。对了姑娘，我还得跟你说个事，我今天路过王宫广场，看见工匠们把铜柱上的玄鸟纹都凿完了，侍卫还往柴薪堆上又加了好多松枝，看样子，铜柱很快就要搭好了。”
白灵手里的布偶顿了一下，心里的暖意又被现实浇了点冷水。她知道，铜柱搭好的那天，就是她的死期。可现在，她不再像之前那样绝望了——有百姓的支持，有秋纹和春桃的帮助，还有姬满的承诺，她就算死，也要死得像个“人”，要让所有人都记住，她叫子白灵。
“我知道了。”白灵点了点头，把剩下的麦饼吃完，又把蜜饯收起来，“秋纹，你该走了，再不走，侍卫换班回来，就该发现你了。”
秋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确实不早了，她站起身，又叮嘱白灵：“姑娘你一定要好好吃饭，别饿坏了身子，就算……就算真的到了那天，也要体体面面的。我会再找机会来看你的。”
“好。”白灵点头，从怀里摸出之前阿桃给她绣的桃花帕子，递给秋纹，“这个你拿着，要是遇到危险，就把它拿出来，说不定能帮你挡一下。”
秋纹接过帕子，看了看上面的桃花，眼眶也红了：“姑娘，这是你最喜欢的帕子，我不能要……”
“你拿着吧，”白灵笑着说，“我现在用不上了，给你，我放心。”
秋纹不再推辞，把帕子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怀里，然后又看了白灵一眼，才轻轻推开木门，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才快速地跑了出去，软底布鞋踩在石子路上，很快就没了声音。
木门“吱呀”一声关上，冷宫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远处铜柱搭建的声音，还有油灯“噼啪”的燃烧声。
白灵靠在墙角，怀里抱着玄鸟布偶和阿桃的小袄，手里攥着玄鸟玉玦，心里暖暖的。她想起秋纹说的那些百姓，想起那个哭着烧纸的老奶奶，想起那个说“就算被抓也要说”的小伙子，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扬。
原来，她不是一个人。
就算帝乙要把她当成祭品，就算商族的命运要靠她的死来“挽救”，至少还有人记得她是个“人”，记得她不该被烧。
“阿桃，你听到了吗？”白灵对着怀里的小袄轻声说，“有好多人在为我说话，他们说我不该被烧，说我是个好人。你看，我不是一个没用的人，我也是被人惦记的……”
她摸了摸心口的位置，那里不再是刺痛，而是暖暖的，像是有团小火苗在燃烧。这团火苗，是百姓给的，是秋纹和春桃给的，也是阿桃用命换来的。
她不能让这团火苗熄灭。
就算真的要死，她也要带着这团火苗，堂堂正正地死，要让所有人都记住“子白灵”这个名字，记住她不是一个祭品，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远处的铜柱搭建声突然停了，紧接着传来一阵欢呼声，像是工匠们完工了。白灵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方向，眼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只剩下坚定。
还有西天。
西天后，她就要去面对那根铜柱，面对那场残酷的祭天仪式。
可她不再害怕了。
因为她知道，有很多人在惦记着她，有很多人在为她祈祷。就算她死了，她的名字，也会被那些百姓记住，会被姬满记住，会被所有知道她故事的人记住。
她握紧手里的玄鸟玉玦，对着油灯的光，轻声说：“我是子白灵，我是一个人。就算死，我也要让大家记得我的名字。”
油灯的光晃了晃，照在她的脸上，映出她眼里的坚定，也映出她嘴角那抹淡淡的笑容——那是在绝望中，被百姓的善意点燃的希望，是属于“子白灵”的，不屈的笑容。
而王宫广场上，工匠们正围着刚搭建好的铜柱欢呼，监工拿着鞭子，满意地看着那根三丈高的铜柱——铜柱上的玄鸟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底部的柴薪堆得比人还高，像一个巨大的坟墓，等着它的祭品到来。
侍卫们拿着长戈，在广场西周巡逻，眼神警惕地盯着每一个路过的人，生怕有人来破坏这“神圣”的祭天仪式。
夜色渐深，可王宫上下却没有一点睡意，所有人都知道，再过西天，一场注定残酷的仪式，就要在这里举行。而那个被关在冷宫里的姑娘，正带着百姓的善意，带着对“人”的执念，等待着那场属于她的，最后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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