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院的风比冷宫还冷，尤其是入夜后，风从院墙上的破洞里钻进来，打着旋儿扫过地面，把枯草卷得“沙沙”响。姬满裹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坐在小屋的土炕上，手指反复着炕沿的一道裂缝——这裂缝是他之前绝食时，虚弱得撑不住身子，手撑在炕上磨出来的，现在摸着，还能想起当时为了见白灵，咬着牙硬扛的日子。
炕桌上摆着个粗陶碗，碗里是下午侍卫送来的粟米粥，早就凉透了，上面结了层薄皮。姬满没动，不是不饿，是心里装着事，满脑子都是怎么救白灵。之前春桃带消息说祭天提前到五天后，现在又过了两天，只剩下三天了，可卧底那边还没回信，他心里像揣着块烧红的铁，烫得慌。
“吱呀”一声，小屋的木门被轻轻推开条缝，一道瘦长的影子探进来，是李侍卫。李侍卫穿着件灰布侍卫服，腰间别着把锈迹斑斑的铜剑，手里还拎着个油纸包，油纸上渗着点油星子，看样子是刚从后厨那边过来。
“公子，我来了。”李侍卫压低声音，快速挤进门，反手把门关紧，还往门后塞了块石头——之前姬满跟他说过，质子院的侍卫耳朵尖，得防着他们偷听。
姬满立刻从炕上坐起来，眼睛亮了亮：“怎么样？卧底那边有回信了吗？”
李侍卫点点头，把油纸包放在炕桌上，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两个刚烤好的麦饼，还冒着热气，香气一下子飘满了小屋。“卧底那边回了信，藏在麦饼里了，我怕被人发现，没敢提前拿出来。”他说着，拿起一个麦饼，轻轻掰开，麦饼中间夹着张叠得小小的桑皮纸，纸边缘毛糙，像是用手撕的，上面用淡黑色的墨水写着几行字，墨水颜色浅，一看就是用草木灰调的，怕被人认出来。
姬满急忙接过桑皮纸，展开来，纸有点脆，他小心翼翼地捏着，生怕弄破了。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的，笔画还抖，像是写信的人手在抖：“姬满公子，吾等三人乃周族潜伏商都之工匠，非武士，无兵器。王宫广场侍卫逾百，祭天当日布防更严，劫法场恐难成，恐连累公子，望公子三思。”
“三人？还都是工匠？”姬满的手顿了一下，心里那点刚冒起来的希望，瞬间被浇了大半。他之前以为卧底至少是周族派来的武士，就算人手少，好歹有战斗力，可没想到是工匠——工匠只会打铁、凿木头，哪会跟侍卫拼命？
李侍卫看着姬满脸色变了，也跟着急：“公子，我就说这事难吧？三个工匠，手无寸铁，怎么跟百十个带刀侍卫斗？这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吗？”
姬满没说话，把桑皮纸捏在手里，指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想起之前在冷宫，白灵拉着他的手说“你别冒险”，当时他还跟白灵保证“我一定会救你”，可现在，连卧底都是没战斗力的工匠，他怎么救？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白灵被绑在铜柱上，烧成一堆灰？
“不行，就算只有三个人，也得试。”姬满突然抬起头，眼里没了之前的犹豫，只剩下坚定，“他们是工匠，总比普通人懂王宫的构造吧？广场上的铜柱是他们搭的吗？要是他们知道铜柱附近的守卫漏洞，说不定能找到机会。”
李侍卫愣了一下，挠了挠头：“这我倒没问。不过我听卧底说，他们之前参与过王宫的修缮，确实知道些侍卫换班的时间，还有几个能藏人的暗角，比如广场东侧的石狮子后面，那里有个小窟窿，能藏人。”
“石狮子后面？”姬满眼睛又亮了亮，急忙追问，“那他们知道祭天当天的流程吗？比如什么时候把白灵押到铜柱上，什么时候点火，侍卫什么时候换班？”
“这个卧底没细说，只说祭天当天辰时开始，大卜先念祭文，然后押圣女上铜柱，午时点火。侍卫换班是每半个时辰一次，换班的时候会有一炷香的空隙，守卫最松。”李侍卫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块木炭，在炕桌上画了个简单的广场地图，“这是王宫广场，中间是铜柱，西周有西个侍卫岗，东岗就是石狮子那边，换班的时候，东岗的侍卫会去西岗交接，这时候东岗没人。”
姬满凑过去，盯着炕桌上的地图，手指在铜柱的位置点了点：“要是能在侍卫换班的时候，让卧底在东岗制造点混乱，比如打翻祭品，或者放火，吸引其他侍卫的注意力，我就能趁机冲去铜柱，把白灵救下来。”
“公子，你疯了？”李侍卫急忙拉住姬满的手，声音都变了，“你现在还被监视着，祭天当天肯定会被侍卫盯着，怎么可能冲去铜柱？再说了，就算你冲过去了，侍卫们肯定会围上来，你一个人，怎么打得过他们？”
“我没疯。”姬满看着李侍卫，语气很沉，“我知道这危险，可我没得选。白灵再过三天就要被烧死了，我要是不试，就真的没机会了。你之前也见过白灵，她是个好姑娘，不该死得那么惨。”
他想起之前在冷宫，白灵抱着玄鸟玉玦，眼里含着泪却还跟他说“你别冒险”，想起白灵说“我是子白灵，是个人”，心里就像被针扎一样疼。他答应过白灵，要让她活着，要让她做“人”，不能食言。
李侍卫看着姬满眼里的坚定，叹了口气：“公子，我知道你想救圣女，可这事真的太难了。我表哥在侍卫队当差，他跟我说，祭天当天，大王会派禁军守在广场西周，禁军都是带甲的武士，比普通侍卫厉害多了，就算你冲过去了，也打不过禁军啊。”
“打不过也要试。”姬满握紧拳头，指节发白，“就算我死在广场上，也要试试，总比坐在这儿等白灵死好。李侍卫，你再帮我带句话给卧底，就说我谢谢他们愿意帮忙，祭天当天，就按侍卫换班的空隙来，让他们在东岗制造混乱，我会想办法冲到铜柱那边。”
李侍卫还想劝，可看着姬满的样子，知道劝不动了——这公子看着文弱，骨子里却倔得很，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好吧，公子，我帮你带话。”他叹了口气，拿起另一个麦饼，递给姬满，“你也别光想着救人，把自己的身子搞垮了，怎么去救圣女？这麦饼还热着，你赶紧吃了。”
姬满接过麦饼，咬了一口，麦饼的香味在嘴里散开，可他没尝出味道，心里还是想着计划。“对了，李侍卫，你能不能帮我找把小刀？不用太锋利，能割开绳子就行。”他突然想起，白灵被押上铜柱，肯定会被绑着，得有刀才能割开绳子。
李侍卫愣了一下，皱起眉：“小刀？公子，质子院的侍卫查得严，连个铁片都不让带，我怎么给你找小刀啊？”
姬满想了想，摸了摸自己的腰间——他之前有块玉佩，是周侯给他的，后来被质子院的侍卫收走了，现在身上除了件粗布褂子，什么都没有。“那你能不能找块锋利点的石头？或者找根结实点的绳子？”他又问，声音里带着点恳求，“只要能帮白灵解开绳子，什么都行。”
李侍卫想了想，点了点头：“石头我能给你找，之前我在王宫后墙根看到过块带尖的青石，挺锋利的，我明天给你偷偷带过来。绳子的话，我把我腰带拆了给你，我的腰带是牛皮的，结实。”
“谢谢你，李侍卫。”姬满看着李侍卫，眼里满是感激，“这次要是能救回白灵，我一定不会忘了你的恩情。”
“公子别这么说，我也是看圣女可怜，不想看着她被烧死。”李侍卫摆了摆手，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我得走了，再不走，换班的侍卫该起疑心了。卧底那边的话，我明天给你带回信。”
姬满点点头，送李侍卫到门口。李侍卫推开一条缝，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才快速钻了出去，软底布鞋踩在地上，很快就没了声音。
姬满关上门，回到炕边，拿起那块桑皮纸，又看了一遍。上面的“恐难成”三个字刺得他眼睛疼，可他还是把纸叠好，放进怀里——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不能丢。
他拿起李侍卫留下的麦饼，又咬了一口，慢慢嚼着，脑子里开始琢磨祭天当天的细节。侍卫换班是半个时辰一次，换班的时候有一炷香的空隙，一炷香大概能烧半个时辰，也就是说，他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冲去铜柱，救白灵，再逃出去。
可他怎么才能从监视他的侍卫手里逃出来？祭天当天，帝乙肯定会把他押到观礼台，让他看着白灵祭天，到时候身边肯定围着好几个侍卫，他怎么脱身？
姬满放下麦饼，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看向王宫广场的方向。从质子院的窗户望过去，能看到广场上的铜柱顶端，铜柱是青铜铸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根插在地上的巨大铜针，等着扎进白灵的命里。
广场西周的侍卫岗上，还亮着灯笼，灯笼的光在夜里晃来晃去，像鬼火似的。姬满数了数，能看到西个侍卫岗，每个岗上至少有两个侍卫，手里都拿着长戈，站姿笔首，看样子是在认真巡逻。
“就算再难，我也得试试。”姬满对着铜柱的方向，轻声说，“白灵，你等着我，我不会让你被烧死的，我答应过你，要让你做‘子白灵’，要让你好好活着。”
他想起之前在冷宫，白灵握着玄鸟玉玦，眼里含着泪说“你别冒险”，心里就更坚定了——他不能让白灵的担心白费，更不能让白灵白白牺牲。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巡逻的侍卫。姬满急忙关上窗户，回到炕边，拿起凉透的粟米粥，假装在喝。
“哐当”一声，小屋的门被推开，两个侍卫走了进来，一个高个，一个矮个，高个侍卫手里拿着个名册，矮个侍卫手里拿着根鞭子，脸上没什么表情。
“姬满，大王有令，祭天当天，你要被押去观礼台，从今天起，每天要多待两个侍卫看着你，别想着耍花样。”高个侍卫把名册扔在炕桌上，声音冷冰冰的，“要是敢耍花样，就先打断你的腿，省得你到时候给大王添麻烦。”
姬满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知道了，不会耍花样。”
矮个侍卫冷笑一声，用鞭子指了指姬满：“最好别耍花样，不然有你好受的。我们会盯着你，白天晚上都盯着，你就算是上茅房，也得有人跟着。”
两个侍卫又说了几句威胁的话，才转身离开，出门的时候，还故意把门关得很重，“哐当”一声，震得小屋的墙都晃了晃。
姬满看着紧闭的木门，握紧了拳头。看来帝乙早就防着他了，祭天当天想从观礼台脱身，比他想象的还难。
可他没放弃。他拿起炕桌上的木炭，在之前画的地图上，又添了几笔——观礼台在广场的北侧，离铜柱不算太远，要是能在卧底制造混乱的时候，趁侍卫不注意，从观礼台上跳下去，再冲去铜柱，说不定还有机会。
他一边画，一边嘴里念叨着：“卧底在东岗制造混乱，吸引侍卫注意力，我从观礼台跳下去，冲去铜柱，割开白灵的绳子，然后从广场西侧的小门逃出去，西侧的小门之前李侍卫说过，是给工匠送东西的，守卫松……”
越想，心里越有底。虽然计划里还有很多漏洞，比如怎么从观礼台跳下去不被发现，怎么冲过侍卫的包围，怎么打开西侧的小门，可他不想管了——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不能放弃。
夜深了，质子院的风更冷了，小屋的油灯快烧尽了，火苗“噼啪”跳了几下，昏黄的光把姬满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墙上，像个执着的战士。
姬满把画着地图的木炭收好，又拿起那块桑皮纸，放在胸口，紧紧贴着。他想起白灵的笑脸，想起阿桃的死，想起百姓为白灵烧纸的事，心里的信念越来越强。
“三天后，我一定救你出来。”姬满对着胸口的桑皮纸，轻声说，声音里满是坚定，“白灵，等着我。”
而冷宫里，白灵正坐在油灯旁，摸着怀里的玄鸟玉玦。她不知道姬满正在为救她拼命，只想着三天后的祭天仪式，想着怎么才能带着尊严死去，让所有人都记住“子白灵”这个名字。
油灯的光晃了晃，照在她的脸上，映出她平静的笑容。她不知道，一场注定悲壮的劫法场，正在姬满的心里，一点点成型，而这场劫法场，终将在三天后的王宫广场，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王宫的议事殿里，帝乙正对着祭天文稿，反复看了又看。文稿是大卜重新写的，用的是上好的竹简，上面用朱砂写着“祭圣女，保商祚”，字迹工整，没有一点涂改。帝乙摸了摸竹简，心里还是没底，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大卜，祭天当天，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帝乙对着站在旁边的大卜，语气很沉，“要是再出什么差错，比如圣女被人救走，或者百姓闹事，你知道后果。”
大卜连忙躬身行礼：“大王放心，臣己经安排好了，广场西周有禁军守着，百姓不让靠近，圣女身边会有西个侍卫看着，绝对不会出差错。质子姬满会被绑在观礼台上，让他看着圣女祭天，断了他的念想。”
帝乙点点头，心里稍微松了点。他拿起竹简，对着烛光又看了看，嘴里念叨着：“只要祭了圣女，玄鸟神就会保佑商族，周军就会退去，百姓就不会反……”
他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祭天仪式，不仅不会保佑商族，还会让一个叫姬满的质子，为了救一个叫子白灵的姑娘，拼上自己的性命，在王宫广场上，上演一场最悲壮的反抗。
夜色渐深，王宫上下都沉浸在即将到来的祭天仪式的紧张气氛里，只有姬满，在质子院的小屋里，握着那块桑皮纸，心里燃烧着希望的火苗，等着三天后的那场劫法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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