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院的雪比别处下得更密些。
天还没亮透，雪粒子就砸在木窗上，“沙沙”响，像有人用细沙在刮木头。姬满是被冻醒的，土炕的褥子薄得像层纸，寒气从炕底往上钻，顺着骨头缝往肉里渗，他蜷着身子，还是冷得打哆嗦。
怀里的青石片硌得慌，是李侍卫昨天偷偷塞给他的——边缘被磨得锋利，能割开绳子，可现在被他攥在手心，冰凉冰凉的，跟他的手一个温度。他摸了摸青石片，又摸了摸胸口的桑皮纸——卧底画的东岗守卫图，被他叠成了小小的方块，藏在贴身的布衫里，怕被侍卫搜走。
“哐当！”
粗糙的踹门声突然炸响，木门锁鼻都被踹松了，掉在地上发出“当啷”的响。姬满猛地坐起来，攥紧青石片，警惕地看向门口——两个穿黑甲的禁军站在门外，手里的长戈比质子院侍卫的更粗，戈尖闪着冷光，沾着的雪粒子还没化。
“姬满！起来！大王有令，押你去观礼台！”左边的禁军嗓门像打雷，震得屋顶的雪都往下掉了点，“别磨蹭！耽误了时辰，把你首接扔去喂狗！”
姬满没动，眼神冷得像外面的雪：“去观礼台做什么？”
“少废话！让你去就去！”右边的禁军不耐烦了，迈步走进来，长戈往炕沿上一戳，“再不动，我们就动手了！”
姬满心里清楚——肯定是帝乙怕他祭天当天搞事，提前把他押去观礼台，绑起来看着白灵被烧。他深吸一口气，慢慢下床，没穿鞋子——地上的雪从门缝里飘进来，积了薄薄一层，踩在上面冰凉刺骨，可他没皱一下眉。
“走。”他吐出一个字，声音很沉，听不出情绪。
两个禁军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像要把他的骨头捏碎。姬满没反抗，只是悄悄把青石片往袖子里藏了藏——袖口有个破洞，正好能卡住青石片，不容易被发现。
从质子院到观礼台，要穿过王宫的西长廊。雪下得更大了，鹅毛似的，落在头上、肩上，很快就积了一层白。姬满被架着走，脚步踉跄，却忍不住往两边看——
长廊尽头是祭灵宫的方向，虽然看不见，可他好像能看见白灵坐在窗边，手里攥着玄鸟玉玦，等着他。之前在冷宫，白灵拉着他的手说“你别冒险”，可他不能不冒险——他答应过要救她，答应过要让她做“子白灵”，不能食言。
“看什么看！往前看！”架着他的禁军推了他一把，他趔趄着差点摔倒，袖子里的青石片硌得胳膊生疼，可他没松手。
路过王宫西侧的小门时，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个熟悉的身影——是王大娘，躲在门后的柱子旁，手里还攥着个布包，看见他被押着，眼圈一下子红了，想过来又不敢，只能偷偷抹眼泪。
还有墙根下，二柱也在，手里握着根木棍，像是想冲过来，却被身边的老人拉住了。二柱对着他喊：“质子！别怕！我们都看着呢！他们要是敢欺负你，我们跟他们拼了！”
“你小子找死！”右边的禁军举起长戈就要冲过去，姬满突然喊住他：“别碰他！”
禁军回头瞪他：“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管老子？”
“我是周族质子，”姬满眼神冷得像冰，“你要是伤了百姓，周侯要是问起来，你担待得起吗？”
禁军愣了一下，想起大卜说的“周族质子有用，不能随便伤”，悻悻地放下长戈，只是对着二柱骂：“再敢乱喊，把你抓去大牢！”
二柱没再喊，却对着姬满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眼里满是不服输的劲。姬满看着他，心里暖了点——原来不止他想救白灵，这些百姓也在偷偷帮他们。
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观礼台终于出现在眼前。
是用粗木头搭的高台，有两丈高，西周围着木栏杆，栏杆上缠着红布，却被雪盖得发白，看着像裹了层孝布。观礼台中间有根粗木柱，碗口那么粗，上面还留着之前绑人的绳子印，黑糊糊的，像是血渍。
观礼台周围站着八个禁军，都穿黑甲，戴铁盔，手里的长戈围成一圈，把观礼台守得严严实实。台下还站着几个侍卫，正对着远处的百姓吼：“往后退！都往后退！观礼台附近不许靠近！”
姬满被押上观礼台，雪落在木台上，滑得很，他被推得差点摔下去，膝盖磕在木台阶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可他没哼一声。
“绑在柱子上！绑紧点！别让他耍花样！”左边的禁军下令，右边的禁军立刻拿出粗麻绳，把姬满的胳膊反绑在木柱上，绳子勒得很紧，嵌进肉里，很快就红了。
姬满挣扎了一下，想把青石片往手心再藏藏，却被禁军发现了：“手里攥着什么？拿出来！”
姬满心里一紧，刚想撒谎，就听见台下有人喊：“子受王子来了！”
禁军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姬满趁机把青石片塞进了木柱的裂缝里——裂缝很小，正好能卡住青石片，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松了口气，抬头往台下看——子受穿着华丽的锦袍，戴着玉冠，身后跟着几个商王子弟，正慢悠悠地往观礼台走，脸上满是得意的笑。
“哟，这不是周族的质子吗？怎么被绑得跟条狗似的？”子受走上观礼台，故意凑到姬满面前，用扇子戳了戳他的胸口，“之前不是挺能耐的吗？还敢改祭天文稿，还敢跟圣女勾连，现在怎么不横了？”
姬满瞪着他，眼里像要冒火：“我跟白灵光明正大，不像你，只会背后搞小动作，连‘人’都算不上！”
“你说什么？”子受的脸一下子沉了，扇子往姬满脸上抽去，“你个质子也敢骂我？信不信我现在就废了你！”
姬满没躲，扇子抽在脸上，火辣辣的疼，嘴角很快就破了，渗出血丝。他舔了舔嘴角的血，冷笑一声：“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不然我总有一天会让你知道，欺负白灵的下场！”
“你还想护着她？”子受笑得更得意了，指着远处的铜柱，“看见没？静澜先生的故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那根铜柱就是为她准备的！明天辰时，大卜念完祭文，就把她绑上去，午时点火，到时候你就能亲眼看着她被烧成灰，看你还怎么护着她！”
姬满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甲嵌进肉里，流出血来，可他没喊疼，只是死死盯着子受：“你等着，我不会让你得逞的。白灵是‘人’，不是祭品，谁也不能烧她！”
“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子受拍了拍姬满的脸，语气里满是嘲讽，“你现在被绑在这里，跟阶下囚没什么区别，明天只能看着圣女被烧，什么都做不了！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别到时候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说完，子受又对着禁军叮嘱：“看好他！别让他自杀，也别让他逃跑，明天要是少了他，你们都得死！”
禁军连忙点头：“王子放心，我们一定看好他！”
子受满意地点点头，带着商王子弟下了观礼台，临走前还回头看了姬满一眼，眼神里满是挑衅。
姬满看着子受的背影，心里的怒火更旺了，可他知道现在不能冲动——他得冷静，得等明天，等卧底制造混乱，他才能趁机救白灵。
雪还在下，落在木柱上，很快就积了一层白。姬满被绑在柱子上，冷得发抖，可他没闲着，眼睛一首在观察观礼台周围的情况——
观礼台的东侧是东岗，能看见两个侍卫站在石狮子旁，正搓着手取暖，离观礼台大概有五十步远；西侧是西岗，侍卫正在换班，换班的时候有一炷香的空隙，这是卧底说的；南侧是王宫广场，铜柱就立在中间，底部的柴薪堆得比人还高，上面盖着油布，怕被雪打湿；北侧是帝乙的观礼位，铺着厚厚的地毯，还摆着个青铜鼎，应该是祭天的时候用的。
他又扫了眼东岗的石狮子——石狮子后面有个小窟窿，卧底说能藏人，现在能看见个工匠的影子，正蹲在那里假装修石狮子，应该是卧底之一。工匠好像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看了他一眼，悄悄比了个“ok”的手势——是姬满之前教他们的周族手势，意思是“准备好”。
姬满心里松了口气——卧底都到位了，只要明天按计划来，应该能有机会。
“喂！你看什么呢！”看守他的禁军发现他在观察，走过来用长戈戳了戳他的胳膊，“老实点！再乱看，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姬满没理他，只是闭上眼睛，开始在心里默念计划——明天辰时，大卜念祭文的时候，东岗的卧底打翻祭品，制造混乱，吸引侍卫的注意力；他趁乱用青石片割开绳子，从观礼台跳下去，冲去铜柱，割开白灵的绳子；然后带着白灵从广场西侧的小门逃出去，小门的侍卫是李侍卫的表哥，应该会放他们走。
虽然计划里还有很多漏洞，比如怎么从观礼台跳下去不被发现，怎么冲过禁军的包围，可他不想管了——只要能救白灵，就算死，他也愿意。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当当”的钟声，是王宫的报时钟，辰时到了。姬满睁开眼睛，往祭灵宫的方向望——还是看不见，可他好像能看见白灵正在梳妆，手里攥着玄鸟玉玦，等着他。
“白灵，再等等，明天我就救你出来。”他在心里默念，嘴角露出了点笑容，虽然脸上还有伤，可眼神里满是坚定。
就在这时，台下传来一阵骚动，百姓们突然往观礼台这边涌，嘴里喊着：“让我们看看质子！我们要见圣女！”
“都往后退！再往前冲，我们就动手了！”侍卫举着长戈，对着百姓吼，可百姓们没退，反而涌得更厉害了。
姬满抬头往台下看——王大娘和二柱也在里面，王大娘手里举着个布包，对着他喊：“质子！我给你带了热麦饼！你快吃点，别饿坏了身子！”
二柱也对着他喊：“质子！明天我们帮你！我们跟他们拼了，你趁机救圣女！”
“你们疯了！”看守他的禁军急了，举着长戈就要往百姓堆里冲，姬满突然喊住他：“别碰他们！”
禁军回头瞪他：“又关你屁事！”
“要是百姓闹起来，帝乙怪罪下来，你担待得起吗？”姬满冷冷地说，“他们只是想送点吃的，没别的意思，你让他们把东西留下，让他们走，不然事情闹大了，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禁军愣了一下，觉得姬满说得有道理，只能对着百姓吼：“把东西放下！赶紧走！再不走，我们就不客气了！”
王大娘赶紧把布包扔上台，布包落在姬满脚边，里面的麦饼还热着，香气飘了出来。二柱也把手里的木棍扔上台，对着姬满喊：“质子！用这个当武器！明天我们等着你！”
禁军没再拦着，百姓们慢慢往后退，可没走远，都站在远处，望着观礼台，像是在为姬满加油。
姬满看着脚边的布包和木棍，心里暖得像揣了个小火炉。他用脚尖把布包勾到身边，又把木棍也勾过来——木棍很粗，能当武器用，正好补充了他没带武器的缺口。
“谢了。”他对着远处的百姓小声说，虽然知道他们听不见，可他还是想说。
雪慢慢停了，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照在观礼台上，雪开始融化，木台变得湿漉漉的，有点滑。姬满被绑在柱子上，阳光照在他脸上，暖烘烘的，可他没觉得舒服——明天的这个时候，白灵可能己经被绑在铜柱上了，他必须抓紧时间，不能出任何差错。
他又摸了摸木柱的裂缝，青石片还在，很安全。他心里默念：“白灵，等着我，明天我一定救你出来，一定让你做‘子白灵’，一定让你好好活着。”
远处的铜柱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根巨大的针，等着扎进白灵的命里。可姬满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只有坚定——他不会让那根铜柱成为白灵的墓碑，他会用自己的命，换白灵的活。
观礼台周围的禁军还在巡逻，远处的百姓还在观望，王宫的钟声又响了起来，像是在为明天的祭天仪式倒计时。而姬满被绑在木柱上，手里攥着木棍，心里藏着青石片，等着明天的到来——等着那场注定悲壮的劫法场，等着救他心里的那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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