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透那会儿，冷宫里的油灯终于熬干了最后一星油花，“噗”地一声灭了。屋里瞬间暗下来，只剩下窗缝里钻进来的一缕晨光，斜斜地落在墙角那堆东西上——阿桃的蓝布小袄叠得方方正正，秋纹缝的玄鸟布偶摆在袄子上，黑豆子眼睛在微光里亮闪闪的，还有块玄鸟玉玦，被白灵攥在手心，焐得比体温还暖。
潮气还没散，贴在石墙上的青苔泛着湿冷的绿，凑近了能闻见淡淡的霉味。白灵慢慢站起来，指尖还蹭着小袄下摆那道歪歪扭扭的针脚——这是阿桃之前袖口破了，自己找碎布补的，当时她还笑阿桃“针脚比我画的玄鸟还歪”，阿桃当时红着脸说“能穿就行，哪那么多讲究”。现在想起来，那笑声好像还在冷宫里飘着，可阿桃己经不在了。
“咚咚咚——”
粗糙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来，没等白灵应声，门外就传来粗声粗气的喊：“开门！大王有令，提圣女去祭灵宫！”
是王宫侍卫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冷漠，没半点温度。白灵深吸一口气，把玄鸟布偶揣进怀里，又小心翼翼地把阿桃的小袄叠好，放进墙角那个布包里——这是秋纹送麦饼时用的布包，她一首没扔，现在正好用来装这些念想。
“来了。”她应了一声，声音很平静，没有之前的慌乱，也没有恐惧。走到门边，手刚碰到门闩，又顿了一下——这扇破门，她之前恨透了，恨它把自己关在冷宫里，像关牲口一样；可现在要走了，心里却有点空落落的。毕竟在这里，春桃偷偷送过热麦饼，秋纹塞过酸蜜饯，幽冥虚影点醒过她“要做子白灵”，连阿桃的消息，也是在这里听春桃说的。
门闩“吱呀”一声被拉开，门外站着两个穿黑甲的侍卫，手里握着长戈，戈尖闪着冷光。看见白灵，他们眼里没什么表情，只有不耐烦：“快点！别磨蹭，耽误了时辰，我们担待不起！”
白灵没说话，拎着布包走出门。冷风一下子灌进领口，她缩了缩脖子，却没像第一次被押进冷宫时那样发抖。她抬头望了望天，晨光里飘着点细雪，很小，像柳絮似的，落在脸上就化了，凉丝丝的，倒让她脑子更清醒了。
“走！”左边的侍卫推了她一把，力气很大，她踉跄了一下，手里的布包差点掉在地上。她赶紧抓紧布包，指尖蹭到里面的玄鸟布偶，心里一下子稳了——里面装着阿桃的念想，秋纹的心意，不能掉。
从冷宫到祭灵宫，要穿过大半个王宫。路上很静，只有侍卫的军靴踩在石子路上，发出“踏踏”的响，还有雪花落在树枝上的“簌簌”声。白灵的脚步慢了点，眼睛忍不住往两边瞟——
墙根那个拐角，是之前春桃偷偷给她送消息的地方。当时春桃蹲在那里，从墙缝里塞进来姬满的纸条，还小声说“姑娘别担心，姬满公子还在想办法”；再往前，是片光秃秃的桃树林，去年春天应该开得很艳吧？阿桃之前说过，她老家院子里也有棵桃树，每年春天都结满桃子，甜得很；还有不远处的质子院方向，虽然看不见，可她好像能看见姬满坐在小屋里，握着那块青石片，琢磨着劫法场的计划。
“看什么看！往前走！”右边的侍卫又呵斥了一句，手里的长戈往她身边靠了靠，威胁的意思很明显。
白灵收回目光，乖乖往前走，可心里的回忆却停不下来——想起第一次见姬满，是在祭灵宫的台阶下，他穿着周族的素色布衫，手里攥着块帕子，说“这是你的吧”；想起他绝食逼帝乙见她，被抬到冷宫时，脸色苍白得像纸，却还笑着说“我没事，就是想看看你”；想起他把玄鸟玉玦还给她，说“祭天那天，我会救你”。
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每一个都暖得让她眼眶发酸。她摸了摸心口的玄鸟玉玦，玉玦还是温的，像姬满当时递过来时的温度。
“圣女！圣女！”
忽然，有人小声喊她。白灵愣了一下，扭头往声音的方向看——王宫西侧的小门旁边，躲着个老太太，手里攥着个布包，头发花白，是之前去破庙给她烧纸的王大娘！王大娘看见她回头，赶紧往她这边递了个眼神，手里的布包往她这边送了送，布包里好像是个热乎的东西，冒着点白气。
“王大娘！”白灵心里一暖，刚想说话，左边的侍卫就冲了过去，对着王大娘吼：“你干什么！敢在王宫附近喧哗，想造反吗？”
王大娘吓得往后缩了缩，可还是把布包往地上一放，小声说：“我……我就是给圣女送点吃的，她在冷宫里肯定没吃饱……”
“吃的？”侍卫冷笑一声，一脚把布包踢翻，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是两个刚烤好的麦饼，还热着，掉在雪地里，沾了层灰。“圣女要去祭天，哪用得着你送吃的！再敢在这儿闹事，把你抓去大牢！”
王大娘看着地上的麦饼，眼圈一下子红了，却没敢再说话，只能偷偷抹了把眼泪，躲回门后。
白灵看着那两个沾了灰的麦饼，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疼得慌。她想走过去捡，可侍卫却拽着她的胳膊，把她往前拉：“别管闲事！快走！”
她被拽着往前走，却忍不住回头看——王大娘还躲在门后，偷偷望着她，手里的帕子擦着眼泪。还有不远处的墙根下，站着个小伙子，是之前跟侍卫吵架的二柱，他也在偷偷看她，还对着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原来，真的有人在惦记着她。
白灵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落在雪地里，很快就化了。她攥紧手里的布包，心里的决心更坚定了——就算死，也要死得像“子白灵”，像个被人惦记的人，不能让王大娘、二柱，还有阿桃、姬满失望。
又走了一会儿，祭灵宫的大门终于出现在眼前。凡尘，九世轮回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凡尘，九世轮回最新章节随便看！还是之前的样子，红漆大门，铜环上刻着玄鸟纹，只是现在看起来，比之前更冷清了，门口站着两个宫女，手里端着盆和布，应该是等着给她梳洗的。
“把她交给你们了，看好了，别让她跑了。”侍卫把白灵推给宫女，又叮嘱了一句，才转身离开。
一个年长点的宫女走过来，对着白灵行了个礼，声音很轻：“圣女，奴婢奉命给您梳洗，大王说，让您……让您体面点祭天。”
白灵点了点头，跟着宫女走进祭灵宫。还是之前那个房间，她之前住过的地方，床上铺着素色的褥子，窗边的小桌上，还摆着她之前用过的梳子，梳子上还缠着根她的头发，黑亮黑亮的。
“奴婢先给您打水洗脸吧。”宫女端来一盆热水，水里还撒了点花瓣，是她之前喜欢的桃花瓣，不知道是宫女特意准备的，还是王宫本来就有的。
白灵坐在桌边，任由宫女给她洗脸、梳头。热水敷在脸上，很舒服，洗去了脸上的灰尘，也洗去了点冷宫里的潮气。宫女梳头的时候很轻，没扯疼她的头发，还小声说：“圣女的头发真好，又黑又亮，要是编成辫子，肯定好看。”
白灵笑了笑，轻声说：“不用编辫子，就梳个简单的发髻吧，不用戴首饰。”
“可是……”宫女愣了一下，“大王让人送了套首饰来，说是祭天的时候要戴的，都是金的，还有玉……”
“不用了。”白灵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怀里的玄鸟玉玦，“我有这个就够了。”
宫女没再坚持，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没插任何首饰，干净又素净。
然后，宫女又端来一件衣服，是件大红的祭服，上面用金线绣着玄鸟纹，玄鸟的翅膀展开，爪子抓着个玉玦，跟她手里的玉玦很像。祭服的料子是最好的丝绸，摸起来很软，可白灵看着它，却觉得很沉，像压着块石头。
“这是祭天的时候要穿的衣服，大王特意让人做的，说是这样才够‘体面’。”宫女把祭服递到她面前，眼里带着点小心翼翼，好像怕她不高兴。
白灵看着那件大红的祭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我不穿这件。”
“圣女，这……这是大王的命令，要是不穿，奴婢们会受罚的……”宫女急了，声音都有点发颤。
白灵看着宫女慌张的样子，心里软了软，轻声说：“我不是要为难你们，我只是不想穿这件。你们有没有素净点的布衫？棉的就行，不用丝绸。”
“布衫？”宫女愣了一下，然后赶紧点头，“有！有！奴婢去给您找！”
很快，宫女就拿来了一件浅灰色的布衫，是宫里普通宫女穿的那种，料子是粗棉的，有点硬，可很干净。白灵接过布衫，首接套在身上，大小刚刚好，穿在身上很舒服，比那件大红的祭服自在多了。
“这样就很好。”白灵对着铜镜笑了笑，镜子里的姑娘，脸色还有点苍白，可眼睛很亮，没有了之前的绝望，只有平静和坚定。她摸了摸心口的玄鸟玉玦，又摸了摸怀里的玄鸟布偶，最后看了看桌上的布包——阿桃的小袄还在里面，很安全。
“圣女，您……您要不要吃点东西？奴婢给您端了粥来，还是热的。”另一个年轻点的宫女端来一碗小米粥，粥里还放了点红枣，闻着很香。
白灵接过粥，慢慢喝着。粥很暖，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她心里也热乎乎的。她想起在冷宫里，春桃送的凉麦饼，秋纹带的酸蜜饯，还有王大娘被踢翻的热麦饼，这些小小的温暖，支撑着她走到现在。
喝完粥，宫女收拾好东西，小声说：“圣女，要是没别的事，奴婢们就在外面等着，您要是有需要，就喊奴婢。”
白灵点了点头，看着宫女们走出去，关上了门。屋里一下子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雪花落在窗户上的“簌簌”声。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望着冷宫的方向。虽然看不见冷宫，可她好像能看见冷宫里的那盏油灯，看见墙角的青苔，看见她之前坐过的那个角落。
“再见了，冷宫。”她轻声说，声音很轻，却很认真，“谢谢你让我明白，就算在最冷的地方，也能有温暖；谢谢你让我知道，我不是祭品，我是子白灵，是个人。”
她又摸了摸怀里的布包，像是在跟阿桃说话：“阿桃，我离开冷宫了，要去祭灵宫等着祭天了。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你白死的，我会让大家记得你的名字，记得你是个勇敢的姑娘。”
然后，她又望向质子院的方向，轻声说：“姬满，我等着你，可你别冒险。要是……要是真的救不了我，也没关系，你要好好活着，记得你说的话，让商民记得我是子白灵，是个人。”
雪花还在飘，落在她的手上，凉丝丝的。她握紧手里的玄鸟玉玦，玉玦的温度透过指尖传到心里，很暖。
祭天的日子，明天就到了。
她不怕了。
因为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有很多人在惦记着她；因为她知道，她是子白灵，是个人，不是任人摆布的祭品；因为她知道，就算死，她的名字，也会被记住，被流传，这就够了。
白灵关上窗户，走到床边，把布包里的阿桃小袄拿出来，放在枕头旁边，又把玄鸟布偶放在小袄上，最后握着玄鸟玉玦，坐在床边，静静地等着明天的到来。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了，把王宫的屋顶都染白了，像给这座冰冷的王宫，盖了层薄薄的棉絮。而祭灵宫里的白灵，像一朵在雪地里绽放的花，平静、坚定，等着用自己的方式，证明“人”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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