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王宫广场上的雾气还没散，像一层薄纱裹着那根刚立起来的铜柱。风一吹，雾气飘开点，能看见铜柱顶端在晨光里泛着冷森森的光，像根扎在地上的青铜刀子，等着割人的命。
“都别歇着！把最后那圈玄鸟纹凿完！大王说了，辰时前必须完工，误了时辰，咱们都得去陪圣女烧！”
监工的吼声穿透雾气，砸在工匠们的耳朵里。老工匠张阿爷握着凿子的手又抖了一下，凿尖在铜柱上划出道歪歪扭扭的痕——不是手不稳，是熬了三天三夜，眼睛早花了，胳膊也酸得抬不起来。
他身边的小徒弟狗蛋，才十五岁，脸冻得通红，鼻尖挂着两串鼻涕，手里的锤子“当啷”掉在地上，砸在石头上，溅起点火星。“师父，我实在扛不住了，眼皮子都在打架……”狗蛋揉着眼睛，声音里带着哭腔，“这柱子都三丈高了，玄鸟纹也刻完了，柴薪也堆好了，为啥还不让歇啊？”
张阿爷弯腰捡起锤子，拍了拍狗蛋的头，声音压得低：“别抱怨，没看见那边的侍卫吗？都拿着长戈盯着呢，咱们要是敢停，他们的戈就该架在脖子上了。”
狗蛋往广场西周看了看，果然，西个角的侍卫岗上，都站着穿黑甲的侍卫，长戈斜扛在肩上，眼神跟鹰似的，盯着广场上的每一个人。广场外围还拉了道麻绳，绳外挤着些百姓，都踮着脚往里看，有人手里还攥着点香灰，看样子是来给圣女祈福的。
“师父，这柱子……真是要烧圣女的？”狗蛋凑到张阿爷耳边，小声问。他之前听后厨的宫女说，圣女是个好姑娘，不该被烧死，现在看着这根冷冰冰的铜柱，心里有点发怵。
张阿爷叹了口气，往铜柱底部的柴薪堆看了一眼——柴薪堆得比人还高，都是晒干的芦苇和松枝，里面还混着不少松脂，一点就着。“不是烧她，还能是烧谁？”他声音里带着点无奈，“大王说要祭天求神，保商族不亡，可神要是真有灵，会要活人当祭品吗？”
这话刚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监工拿着鞭子走了过来，“啪”一鞭子抽在地上，吓得狗蛋一哆嗦。“嘀咕啥呢？还不赶紧干活！”监工指着铜柱上最后一块没刻完的玄鸟纹，“张阿爷，你是老工匠了，别偷懒！这玄鸟纹刻得歪歪扭扭的，要是惹大卜不高兴，你全家都得受牵连！”
张阿爷没敢反驳，拿起凿子，又开始凿。凿尖碰到铜柱，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在清晨的雾气里传得很远，连广场外的百姓都能听见。
“你听，还在凿呢，这柱子是真要搭完了……”
百姓堆里，王大娘攥着手里的香灰，眼圈红红的。她就是之前去破庙给白灵烧纸的老奶奶，今天一大早听说铜柱要完工，就特意绕路过来看看，心里盼着能出点岔子，让祭天仪式办不成。
身边的小伙子二柱，就是之前说“就算被抓也要说圣女不该被烧”的那个，他往绳里凑了凑，想看得更清楚点，刚靠近就被侍卫推了一把：“往后退！再往前一步，把你抓去大牢！”
二柱没敢再动，却对着侍卫喊：“凭啥不让看？这柱子是烧人的，又不是啥好东西！圣女也是人，你们就不怕遭天谴吗？”
“你小子找死！”侍卫举着长戈就要过来，王大娘赶紧拉住二柱，把他往后拽：“别冲动，别冲动，咱们惹不起他们！”
周围的百姓也都劝二柱：“是啊，二柱，别跟他们硬来，咱们小老百姓，哪斗得过王宫的人？”
二柱咬着牙，没再说话，可眼睛却盯着那根铜柱，眼里满是不服气。他之前在街头听人说，周军都快到孟津了，大王不想着怎么打仗，反而要烧圣女求神，这不是昏庸吗？
广场上，张阿爷终于把最后一块玄鸟纹凿完了。他放下凿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抬头看着铜柱——三丈高的铜柱，立在广场中间，像个巨大的墓碑，铜柱上的玄鸟纹，翅膀展开，爪子抓着个小小的玉玦，眼睛是用红漆点的，在雾气里看着，像要飞出来似的，可仔细一看，又透着股邪气。
“完工了！都完工了！”监工走过来，围着铜柱转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对着侍卫喊，“去禀报大王和大卜，就说祭天铜柱己经搭建完成，柴薪也堆好了，就等祭天仪式了！”
一个侍卫应声跑了，剩下的侍卫开始清场：“都散了！都散了！铜柱完工了，别在这儿围着，再围就按奸细处理！”
百姓们没办法，只能慢慢往后退，可没人真的走，都站在远处，望着那根铜柱，小声议论着。王大娘把手里的香灰往地上撒了点，对着铜柱的方向，小声念叨：“圣女啊，你可千万别有事，要是神真的显灵，就保佑你逃出去吧……”
张阿爷和狗蛋跟着其他工匠，被侍卫押着往广场外走。路过柴薪堆的时候，张阿爷偷偷摸了摸口袋里的小布偶——是昨晚狗蛋用碎布缝的，像个小小的人，他想着要是能有机会，把布偶塞给圣女，也算尽点心。可侍卫看得严，他没敢拿出来，只能攥在手里，心里盼着能有奇迹。
冷宫里，白灵也听见了广场上传来的“叮叮当当”声，还有侍卫的呵斥声。她靠在门上，手里攥着玄鸟玉玦，指尖能感觉到玉玦的温润，可耳朵里的声音，却像根针，一下下扎在她心上。
她知道，那声音停了，就意味着铜柱搭完了，离祭天的日子，又近了一步。
“姑娘，姑娘！”
门外传来春桃的声音，比平时更急。白灵赶紧打开门，春桃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手里还拎着个布包，布包上沾着点泥，看样子是跑了不少路。
“姑娘，铜柱……铜柱搭完了！”春桃喘着气，拉着白灵的手，“我刚才路过广场，看见工匠们都被押走了，侍卫说……说柴薪也堆好了，就等着祭天那天点火了！”
白灵的手顿了一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沉了沉，可脸上却没露出太多慌乱，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姑娘，你怎么还这么平静啊？”春桃看着白灵，急得快哭了，“那铜柱三丈高，柴薪堆得比人还高，一点火就着，你要是被绑上去，可怎么办啊？”
白灵拉着春桃，坐在油灯旁边，摸了摸她的头：“急也没用，现在咱们能做的，就是等着。不过你别担心，我不会就这么认命的，我答应过阿桃，要做‘子白灵’，要让大家记得我的名字，我就一定做到。”
她顿了顿，又问：“刚才你在广场，百姓们都在吗？他们……他们怎么说？”
春桃点了点头，眼里的泪终于掉了下来：“在！好多百姓都在，王大娘还特意来给你烧了香灰，二柱还跟侍卫吵了一架，说不该烧你。大家都在为你担心，说你是好姑娘，不该遭这个罪……”
白灵听到这儿，眼眶也红了。她之前听秋纹说百姓为她烧纸，还以为是秋纹安慰她，现在听春桃这么说，才知道是真的。原来真的有这么多素不相识的人，在为她担心，在为她说话。
“谢谢你，春桃，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白灵擦了擦眼泪，嘴角露出了点笑容，“有他们在，我就算死，也值了。”
春桃从布包里摸出个热乎的麦粥，递给白灵：“姑娘，这是我刚从后厨拿的，还热着，你快喝了，别饿坏了身子。就算到了那天，也要体体面面的。”
白灵接过麦粥，喝了一口，热粥滑进胃里，暖得她心里也热乎乎的。她想起阿桃之前也经常给她带热粥，想起秋纹给她带的蜜饯，想起百姓们的担心，心里的坚定又多了几分。
质子院里，姬满也从李侍卫那里得知了铜柱完工的消息。
“真的完工了？柴薪也堆好了？”姬满坐在土炕上，手里攥着那块青石片——是李侍卫昨天偷偷带来的，边缘被磨得很锋利，能割开绳子。
李侍卫点了点头，声音压得低：“千真万确，我刚才去广场附近的后厨送东西，亲眼看见的。铜柱上的玄鸟纹都刻完了，柴薪堆得齐腰高，里面还混了松脂，一点就着。祭天当天辰时开始，大卜念祭文，午时点火，侍卫换班还是半个时辰一次，东岗换班的时候，有一炷香的空隙。”
姬满拿起青石片，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又问：“卧底那边呢？他们摸清东岗的守卫了吗？”
“摸清了，”李侍卫从怀里摸出张叠得小小的纸，递给姬满，“这是卧底画的东岗守卫图，东岗有两个侍卫，换班的时候会去西岗交接，这时候东岗没人。卧底说，他们会在换班的时候，打翻东岗的祭品，制造混乱，吸引其他侍卫的注意力，到时候你就趁机冲去铜柱。”
姬满展开图纸，上面画着东岗的位置，还有两个小小的圆圈，代表侍卫。他指着图纸上的铜柱位置，问：“从观礼台到铜柱，大概要走多久？”
“观礼台在广场北侧，铜柱在中间，快走的话，一炷香的时间能到。”李侍卫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观礼台周围肯定有禁军守着，你得先从禁军手里逃出来，才能去铜柱。”
姬满点了点头，把图纸叠好，放进怀里：“我知道。到时候我会想办法挣脱禁军，你帮我盯着点，要是我没冲过去，你就赶紧跑，别被牵连。”
“公子，你别这么说！”李侍卫急忙拉住姬满的手，“我既然帮你，就没想着要跑。要是真出了事，我跟你一起扛！”
姬满看着李侍卫，眼里满是感激。他知道，李侍卫只是个普通的侍卫，没必要为了他冒险，可李侍卫却愿意帮他，这份情，他记在心里。
王宫的议事殿里，帝乙正听着监工的禀报，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手指却一首在案上的青铜爵上着。
“铜柱真的搭完了？玄鸟纹刻得怎么样？柴薪够不够旺？”帝乙连问了三个问题，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监工连忙躬身回答：“回大王，铜柱己经搭建完成，玄鸟纹是老工匠张阿爷刻的，刻得很精细，跟大卜给的图样一模一样。柴薪堆了足足十车，里面还混了松脂，保证午时一点火，就能烧起来，绝不会误了祭天仪式。”
帝乙点了点头，又看向站在旁边的大卜：“大卜，你觉得怎么样？这铜柱，能让玄鸟神满意吗？”
大卜连忙躬身行礼，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大王放心，这铜柱是按玄鸟神的喜好打造的，玄鸟纹刻得栩栩如生，柴薪也足够旺，圣女一祭，玄鸟神必定会保佑我商族，打退周军，保我商祚绵长！”
帝乙虽然没说话，心里却还是没底。他想起之前宫女说的“权力换不来安心”，现在看着监工手里的铜柱图样，心里更慌了——要是祭天没用，周军打进来，他这个商王，就真的完了。
“好了，你下去吧。”帝乙挥了挥手，让监工退下，然后又对大卜说，“祭天当天的流程，你再检查一遍，别出任何差错。圣女那边，派人看好了，别让她跑了；质子姬满那边，也派人盯着，别让他搞事，要是他敢耍花样，就先打断他的腿！”
“臣遵旨！”大卜连忙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议事殿里只剩下帝乙一个人。他走到窗边，望着王宫广场的方向，虽然看不见铜柱，却能想象出那根三丈高的铜柱立在广场中间的样子。他对着天空，小声念叨：“玄鸟神啊，求你一定要保佑我商族，求你一定要让祭天仪式成功……”
可天空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点广场上的铜锈味，飘在议事殿里，显得格外冷清。
黄昏的时候，王宫广场上的雾气散了，夕阳照在铜柱上，给铜柱镀上了一层金色，可看着还是冷冰冰的。侍卫们还在广场西周巡逻，手里的长戈在夕阳下泛着光，像一根根要扎进地里的针。
百姓们早就散了，可王大娘没走，她躲在广场附近的大树后面，看着铜柱，又对着天空撒了点香灰，小声念叨：“圣女啊，明天就是祭天前一日了，你可一定要挺住，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啊……”
冷宫里，白灵坐在油灯旁边，手里攥着玄鸟玉玦，对着油灯的光，轻声说：“阿桃，铜柱搭完了，我离祭天又近了一步。可你别担心，我不会就这么死的，我会让大家记得我是子白灵，是个人，不是祭品。百姓们都在为我担心，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油灯的火苗跳了跳，照在她的脸上，映出她坚定的笑容。
质子院里，姬满握着那块青石片，对着窗外的夕阳，小声说：“白灵，铜柱搭完了，祭天的日子近了，我己经准备好了，到时候我一定会救你出来，一定不会让你被烧死。”
夕阳慢慢落下，王宫广场上的铜柱，在暮色里越来越模糊，可它像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整个王宫，也笼罩着所有人的命运。
祭天前一日，越来越近了。白灵、姬满、帝乙、大卜，还有那些为白灵担心的百姓，所有人的命运，都将在这根铜柱面前，迎来最终的审判。而那根三丈高的铜柱，立在广场中间，像个沉默的旁观者，等着看这场由权力和信仰引发的悲剧，最终会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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