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灵宫的烛火快烧到根了,蜡泪顺着铜烛台往下淌,积成一小滩,像凝固的琥珀。白灵坐在窗下的矮凳上,后背抵着冰凉的木框,手里攥着玄鸟玉玦,玉玦被体温焐得发烫,贴在掌心像块小小的暖炉。
窗外的雪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银辉透过窗缝漏进来,落在地上织成细窄的光带,正好裹住她脚边的蓝布小袄——那是阿桃的袄子,她叠得方方正正,袄角那道歪歪扭扭的针脚在月光下看得格外清楚,是阿桃去年冬天自己补的,当时还笑着说“针脚丑是丑,暖和就行”。
白灵伸手摸了摸那道针脚,指尖蹭过粗糙的棉布,突然想起阿桃送她出城的那个早晨。那天也是落着细雪,阿桃塞给她一包热麦饼,说“姑娘要是跑出去,就往周族的方向走,那边人好”,现在麦饼早吃完了,阿桃却不在了。
“阿桃,你说我明天能让所有人都记住‘子白灵’这三个字吗?”她对着小袄轻声说,声音很轻,怕吵醒宫里的寂静。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烛火“噼啪”跳了一下,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贴在墙上,像个孤单的剪影。
怀里的玄鸟布偶硌了硌,是秋纹缝的那个,黑豆子眼睛在月光下亮闪闪的。白灵把布偶掏出来,放在膝盖上,又把玉玦搁在布偶的翅膀上——玉玦的玄鸟纹和布偶的翅膀叠在一起,倒像真的有只玄鸟要飞起来似的。
“你说玄鸟神真的存在吗?”她又对着布偶嘀咕,“要是存在,他怎么会看着人被烧死呢?阿桃那么好,他怎么不保佑她?”
没人回答她,只有远处传来的梆子声,“咚——咚——”,是打更的侍卫在巡夜,一下下敲在心上,提醒她离天亮越来越近了。
就在这时,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条缝,一道瘦小的影子钻进来,带着股寒气。白灵赶紧把布偶揣回怀里,抬头一看——是春桃,头发上还沾着雪粒子,鼻尖冻得通红,手里拎着个布包,布包上的雪化了,湿了一大片。
“姑娘!我可算进来了!”春桃压低声音,快步走到白灵身边,把布包往她手里塞,“我刚才在宫门口被侍卫拦了三次,好不容易才趁他们换班绕进来的。”
白灵打开布包,里面是个陶碗,碗里盛着热粥,还冒着热气,旁边裹着个油纸包,里面是两块糖糕——是她之前在祭灵宫常吃的那种,用麦芽做的,甜得能粘住牙。
“快趁热喝,这是后厨刚熬的小米粥,我特意多放了点红枣。”春桃搓着手,哈了口气,“刚才路过观礼台,我看见姬满公子了——他被绑在柱子上,身上落了层雪,可还在喊你的名字呢,侍卫凶他,他也不怕,说‘我要等子白灵’。”
白灵捏着陶碗的手顿了一下,粥的热气扑在脸上,暖得眼眶发酸。她想起冷宫里那次见面,姬满躺在草席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却还从怀里摸出玉玦,说“我替你保管着,等祭天那天还你”。现在他被绑在观礼台,雪落在身上,却还在喊她的名字。
“他没冻着吧?”她问,声音有点发颤,“侍卫没打他吧?”
“没打,就是看得严,”春桃摇摇头,往窗外瞟了一眼,确认没人,才接着说,“我表哥跟我说,大王怕姬满公子搞事,特意派了西个禁军盯着他,连口热水都只给凉的。不过……不过百姓们都在观礼台外面守着,王大娘还给姬满公子扔了块热麦饼,虽然被侍卫踩了,可大家都在喊‘别欺负质子’,侍卫也没敢怎么样。”
“百姓还在?”白灵有点惊讶,她以为这么晚了,百姓早该散了。
“都没散!”春桃眼睛亮了亮,声音也高了点,又赶紧压低,“二柱带着好多年轻人,都守在广场外围的老槐树下,说等明天祭天的时候,他们就喊‘圣女是人,不能烧’,就算被抓,也要让大王知道百姓不答应!”
白灵捧着陶碗,喝了口热粥,红枣的甜混着小米的香,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心口都热了。她之前总怕自己像个没人管的祭品,烧了就烧了,没人记得,可现在才知道,有那么多人在惦记她——王大娘的平安符,二柱的吼声,春桃的热粥,还有姬满的名字。
“春桃,”她放下陶碗,摸出怀里的玄鸟布偶,递给春桃,“这个你拿着。”
“姑娘,这是秋纹姐给你的,我不能要。”春桃赶紧摆手。
“你听我说,”白灵按住她的手,眼神很认真,“明天祭天,我怕是……回不来了。这个布偶你留着,要是以后姬满公子能出去,你把它交给她,就说我记得他的承诺,记得我是子白灵。”
春桃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砸在布偶上:“姑娘,你别这么说!姬满公子肯定能救你出去的,你们都能好好活着!”
“我知道,”白灵笑了笑,替她擦了擦眼泪,“可我得做好准备。要是真的……你就把阿桃的小袄也拿着,找个干净的地方埋了,别让它跟着我受委屈。”
春桃哽咽着点头,把布偶紧紧抱在怀里,又从兜里摸出个小小的平安符,塞给白灵:“这是王大娘让我给你的,她说这是庙里老和尚开过光的,能保平安。大娘还说,明天她会在广场外喊你的名字,让你别害怕。”
白灵接过平安符,是用红布缝的,里面裹着点香灰,摸起来软软的。她把平安符贴在胸口,正好挨着玄鸟玉玦和布偶,三个小小的东西叠在一起,像块暖乎乎的小垫子。
“替我谢谢王大娘,谢谢所有百姓。”白灵的声音有点哽咽,“告诉他们,我子白灵记着他们的好,就算死,也不会忘了。”
春桃又坐了一会儿,叮嘱她“明天一定要多喊几声自己的名字”“别被侍卫吓着”,才恋恋不舍地走了。临走前,她把布包留给白灵,说“里面还有块咸菜,姑娘明天要是饿了,就吃点”。
殿门关上,祭灵宫又恢复了寂静。白灵把阿桃的小袄抱在怀里,头靠在窗上,望着天上的月亮。月亮很圆,像阿桃之前给她画的圆饼,她突然想起阿桃说过“等姑娘逃出去,我给你做甜圆饼,放好多糖”。
眼泪又掉下来,滴在小袄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她赶紧擦了擦,对着月亮说:“阿桃,你别担心,我明天不会哭的。我要笑着喊我的名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子白灵,是个人,不是祭品。”
她起身走到铜镜前,铜镜有点模糊,照不清脸,只能看见个大概的影子。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浅灰布衫,把褶皱捋平,又把头发重新梳了梳,用根木簪固定住——是之前阿桃给她的,木簪上刻着朵小小的桃花。
“这样就体面了。”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虽然看不清表情,可她知道,自己的眼神一定很亮,像之前秋纹说的“姑娘的眼睛里有光,不像要去祭天的,像要去见重要的人”。
回到窗下,她把阿桃的小袄放在枕头边,把平安符塞进衣襟,又握紧玄鸟玉玦,重新坐下。烛火终于灭了,殿里只剩下月光,银晃晃的,照得一切都温柔起来。
远处的梆子声又响了,这次是三更天。白灵听见广场方向传来“哗啦”的声音,应该是侍卫在加固柴薪——明天,那些柴薪就要被点燃,烧向她。可她没觉得怕,反而想起姬满说的“就算救不了你,也要让商民记着你是子白灵”。
她把玉玦举到月光下,玉玦上的玄鸟纹在月光里泛着淡光,翅膀上的纹路清晰得像要飞起来。她对着玉玦,轻轻叩了叩,像在跟玉玦说话,也像在跟自己的心跳对话:
“我是子白灵,不是圣女,不是祭品。”
“我有阿桃的小袄,有姬满的承诺,有百姓的平安符。”
“我活过,被人疼过,被人记着,就算死,也值了。”
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不是之前那种因为愧疚的疼,是种滚烫的疼,像有团小火苗在烧——是她的执念在爆发,是“子白灵”这个名字在心里扎根,再也拔不掉了。
她知道,明天走上铜柱,她不会像个待宰的牲口一样沉默,她要喊,要让所有人都听见:
“我是子白灵!我是人!”
“别拿活人当祭品!别拿权力压人心!”
月光慢慢移到她的膝盖上,照在阿桃的小袄上,那道歪歪扭扭的针脚,像阿桃在跟她点头。白灵把脸贴在小袄上,嘴角露出点笑,手里的玉玦还在发烫,像在回应她的心跳。
远处的铜柱那边,传来侍卫的咳嗽声,还有柴薪被风吹得“沙沙”响的声音。祭天的时刻,越来越近了。
白灵握紧玉玦,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着:阿桃,姬满,百姓们,明天见。我会带着你们的念想,做个堂堂正正的子白灵。
殿外的风还在吹,可她再也不觉得冷了。怀里的玉玦、布偶、平安符,还有身边的小袄,像一圈温暖的光,把她裹在中间,让她在这祭前的最后一夜,活得比任何时候都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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