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祭灵宫的窗纸就被染成了浅灰色，像蒙了层薄纱。白灵是被窗缝里钻进来的冷风冻醒的，睁开眼时，怀里的玄鸟玉玦还贴着心口，暖得像块小暖炉，阿桃的蓝布小袄搭在腿上，布料上还留着点她的体温。
“姑娘，您醒了吗？”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是秋纹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怕惊扰了她。白灵坐起身，把小袄叠好放在枕头边，又摸了摸怀里的玄鸟布偶——黑豆子眼睛在微光里亮闪闪的，像是在跟她打招呼。
“醒了，进来吧。”她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哑，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秋纹端着个铜盆走进来，盆里的水冒着热气，还撒了点花瓣——是桃花瓣，虽然己经蔫了，却还带着点淡淡的香。她身后跟着个小宫女，手里捧着个木托盘，托盘上放着件白色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
“姑娘，水我温好了，您先擦擦脸，”秋纹把铜盆放在桌上，又拿起毛巾拧干，递到白灵手里，“这衣服是大卜那边送来的祭服，说是……说是祭天的时候要穿的，白色的，干净。”
白灵接过毛巾，擦了擦脸，热水敷在脸上，驱散了残留的寒意。她看向托盘上的祭服——是用细麻布做的，没有任何花纹，只有领口和袖口缝了圈浅灰色的边，比之前帝乙让人做的那件大红祭服素净多了，倒合她的心意。
“就穿这件吧。”她指了指祭服，语气很平静，没有丝毫抗拒。
秋纹愣了一下，随即松了口气——她还怕白灵看到祭服会难过，没想到她这么平静。“好，我这就给您拿过来。”她把祭服从托盘上拿下来，递到白灵面前，又小声说，“姑娘，我还给您带了点桂花蜜，您一会儿喝点，润润嗓子。”
小宫女这时把一个小陶罐放在桌上，罐子里是金黄色的桂花蜜，香气一下子飘满了屋子。白灵看着那罐蜜，想起之前秋纹偷偷给她送酸蜜饯的日子，心里暖了暖：“谢谢你，秋纹，总是想着我。”
“姑娘说的哪里话，”秋纹红了眼眶，赶紧别过头，假装整理铜盆，“您是好人，该被好好待着的。”
白灵没再说话，慢慢换上祭服。衣服很合身，长度到脚踝，穿在身上轻飘飘的，走起来没有声音。她对着桌上的铜镜看了看——铜镜有点模糊，只能看清个大概的影子，白色的祭服裹着她单薄的身子，显得格外清瘦，可她的眼神却很亮，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只有坚定。
“姑娘，我给您梳头吧？”秋纹拿起梳子，走到白灵身后，“大卜那边说，祭天的时候要梳‘灵女髻’，得用金簪固定，我……我给您梳简单点，好不好？”
“不用梳灵女髻。”白灵摇摇头，从抽屉里摸出一根木簪——是阿桃之前给她的，簪子上刻着朵小小的桃花，虽然己经有点磨损，却还很光滑，“就梳个简单的发髻，用这个木簪就好，不用金簪。”
秋纹看着那根木簪，眼眶更红了——她知道这是阿桃的东西，阿桃死前还惦记着白灵，说“姑娘要是想我了，就看看这木簪”。“好，听姑娘的，就梳简单的。”她拿起梳子，轻轻梳理白灵的头发。
白灵的头发很长，又黑又亮，之前在冷宫里没好好打理，有点打结，秋纹梳得很轻，一点都没扯疼她。“姑娘的头发真好，”秋纹小声说，“之前在祭灵宫的时候，我就说过，您的头发要是编起来，肯定好看。”
“不用编，”白灵看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说，“这样就好，干净，利落。”
秋纹很快就梳好了发髻，用木簪固定住，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那朵小小的桃花在发髻侧面，若隐若现。她退后一步，看着白灵，忍不住说：“姑娘，您这样真好看，比穿大红衣服好看多了。”
白灵对着铜镜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发髻上的木簪，又摸了摸怀里的玄鸟玉玦——玉玦的温度透过衣服传过来，暖暖的。“秋纹，你看，”她指着镜中的自己，语气很认真，“这不是‘圣女’，这是子白灵，是个活生生的人，有朋友，有念想，会哭会笑的人。”
秋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滴在衣襟上：“是，您是子白灵，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任人摆布的祭品。”
“别难过，”白灵转过身，握住秋纹的手，她的手很凉，却很有力，“一会儿我要去广场，可能……就不回来了。你以后要好好的，别再为我冒险，也别再偷偷给我送东西，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姑娘……”秋纹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
小宫女这时端来一碗温水，里面加了点桂花蜜，递到白灵面前：“姑娘，您喝点吧，秋纹姐说这个润嗓子。”
白灵接过碗，慢慢喝着。桂花蜜很甜，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心口都热了。她想起阿桃之前给她带的热麦饼，想起春桃送的小米粥，想起王大娘的平安符，这些小小的温暖，支撑着她走到现在。
喝完蜜水，她把碗放在桌上，又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白色的祭服，简单的发髻，木簪上的桃花，怀里的玉玦，还有胸口的平安符，这些都是她作为“子白灵”的证明，不是“圣女”的标志。
“秋纹，我该走了。”她拿起枕头边的蓝布小袄，递给秋纹，“这个你拿着，是阿桃的东西，你找个干净的地方埋了，别让它跟着我受委屈。告诉阿桃，我记得她，记得她说的‘能帮姑娘做点事，我高兴’。”
秋纹接过小袄，紧紧抱在怀里，眼泪掉在袄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我会的，姑娘，我一定告诉阿桃，您记得她。”
白灵又摸了摸怀里的玄鸟布偶，把它也递给秋纹：“这个也给你，是你缝的，玄鸟很可爱，你留着做个念想。要是以后见到姬满，就把这个给他，告诉他，我记得他的承诺，记得我是子白灵。”
“我会的，我一定带给姬满公子！”秋纹用力点头，把布偶和小袄都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两件稀世珍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粗声粗气的喊：“圣女！时辰到了！该去广场了！”是王宫侍卫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冷漠。
白灵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祭服的领口，又摸了摸发髻上的木簪，最后看了一眼秋纹和小宫女：“我走了，你们多保重。”
“姑娘，您……您一定要好好的！”秋纹喊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白灵没回头，推开门走了出去。门外站着两个穿黑甲的侍卫，手里握着长戈，见她出来，眼里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不耐烦：“快点！别磨蹭，大王和大臣们都在广场等着呢！”
白灵没说话，跟着侍卫往前走。清晨的冷风灌进领口，她却没觉得冷——怀里的玉玦和平安符还暖着，心里的“子白灵”还活着，这些就够了。
路过窗下时，她忍不住往屋里看了一眼——秋纹和小宫女正站在窗前，偷偷看着她，秋纹手里还抱着阿桃的小袄和玄鸟布偶，像在跟她告别。白灵对着她们笑了笑，然后转过身，跟着侍卫，一步步往广场的方向走。
晨光慢慢亮了起来，照在她白色的祭服上，泛着淡淡的光。她走得很稳，每一步都很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她要去广场，要站在铜柱上，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子白灵，是个人，不是祭品。
远处传来铜钟的声音，是祭天仪式开始的信号，一下一下，敲得很沉。白灵握紧怀里的玄鸟玉玦，在心里默念：阿桃，姬满，百姓们，我来了。我会带着你们的念想，做个堂堂正正的子白灵，就算死，也要死得像个人。
侍卫的军靴踩在石子路上，发出“踏踏”的响，与远处的铜钟声交织在一起，像是在为她送行。白灵抬起头，望向广场的方向——虽然还看不见那根三丈高的铜柱，可她知道，那里有等着她的百姓，有等着她的姬满，还有等着她的“子白灵”的尊严。
她的脚步没有停，白色的祭服在晨光里轻轻飘动，像一只即将展翅的鸟，要飞向属于自己的天空——哪怕那天空，布满了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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