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的风突然就裹了股子燥意，不是刚才那种刮着柴薪碎末的凉，是从祭天坛顶往下压的热，像烧红的铜片贴在人脸上。白灵被绑在铜柱上，后颈的头发都被汗浸湿了，贴在皮肤上痒得难受，可她连动都没动——刚才喊出“我是子白灵”那番话，嗓子早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现在连咽口唾沫都疼。
她只盯着祭天坛上的帝乙，看着那个穿着黑色祭服的男人，怎么从一开始的愣怔，变成后来的浑身发抖。
帝乙的手攥得死紧，指节都泛了白，连礼冠上垂下来的玉串晃到他脸上，他都没察觉。刚才白灵喊“你用权力逼我祭天”的时候，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飞——他是商王，是玄鸟神庇佑的王，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当众顶撞过？还是被他自己的女儿！
“大王……”旁边的太傅赶紧上前一步，小声劝，“公主许是被吓糊涂了，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先把祭典走完，别惹神怒啊。”
“吓糊涂？”帝乙猛地转头，声音尖得像破了的铜锣，“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要丢我的脸！要毁了商国的祭典！”
他这话一喊，广场上瞬间安静下来。刚才还在小声嘀咕的百姓，全都闭了嘴，偷偷抬着眼看祭天坛顶；那些原本往前凑的汉子，也都顿住了脚，手里攥着的木棍松了松——谁都知道，商王这是真怒了，怒到连“神”都顾不上提了。
白灵看着帝乙那张扭曲的脸，突然觉得有点可笑。小时候她生病，帝乙还会坐在她床边，给她讲故事，说“灵灵是父王的宝贝，将来要护着你”。可现在呢？他眼里只有他的王位，他的面子，连“宝贝女儿”都能当成烧给神的祭品。
“父王，”白灵张了张嘴，嗓子里像卡了沙子，声音又哑又低，“您醒醒吧，烧了我……也救不了商国……”
“你还敢说！”帝乙根本不听，他指着白灵，手都在抖，“你个逆女！我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你忘了你是商国的公主？忘了你的使命？”
“我的使命，”白灵抬起头，迎着风，声音突然清楚了点，“不是做祭品！是做人！是看着您好好护着百姓！可您呢？您只想着您的王位！”
“够了！”帝乙突然大吼一声，像是要把心里所有的火气都喊出来。他再也顾不上什么祭天仪式的流程，再也顾不上大卜之前说的“一步都不能错”，对着下面的侍卫声嘶力竭地喊：“点燃柴薪！快！把这个逆女烧了！我要让她知道，违抗本王的下场！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谁才是商国的王！”
这话一出口，广场上瞬间炸开了锅！
“大王！不能烧啊！”人群里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是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手里还攥着个破了的陶碗，“这姑娘说得对！用活人献祭，神会怒的！”
“是啊大王！三思啊！”旁边的老妇人也跟着哭，手里的帕子都湿透了，“这么好的姑娘，烧了太可惜了！”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有的往前凑，想拦住侍卫；有的对着祭天坛磕头，求帝乙收回命令。可侍卫们哪里敢听百姓的？几个穿黑色甲胄的侍卫长立刻站出来，手里的青铜剑“唰”地出，对着百姓喊：“都闭嘴！谁敢再乱嚷嚷，按扰乱祭天论处，就地斩了！”
剑刃在太阳底下闪着冷光，百姓们吓得赶紧往后退，可嘴里还是小声嘀咕：“造孽啊……这真是造孽……”
白灵看着那些往后退的百姓，心里却暖了——至少他们还敢替她说话，至少他们还把她当个人，不是什么冷冰冰的“圣女”。她转头看向观礼台，正好对上姬满的眼睛。
姬满刚才就一首在挣扎，两个侍卫按着他的胳膊，把他的手腕都勒出了红印子。现在听到帝乙下令烧人，他像疯了一样，猛地往前一挣，竟然把左边那个侍卫的胳膊甩开了！
“住手！你们敢动她一下试试！”姬满的嗓子早就喊哑了，声音里带着哭腔，却透着股子狠劲，“帝乙！你个昏君！你敢烧她，我这辈子都跟你没完！”
右边的侍卫赶紧死死抱住姬满的腰，左边的侍卫也反应过来，又按住他的胳膊。两个人把姬满按在观礼台的栏杆上，姬满的膝盖蹭在栏杆的铜角上，磨得生疼，可他根本没感觉——他眼里只有铜柱上的白灵，看着她穿着白色的祭服，绑在那里，像朵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花。
“白灵！别怕！我救你！我一定救你！”姬满对着白灵喊，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你再等等！我这就挣开他们！我砍断锁链！”
白灵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她想说“别傻了，你救不了我”，可嗓子太哑，发不出声音。她只能用眼神告诉他，别冲动，好好活着。
可姬满哪里看得懂？他只觉得白灵的眼神里满是绝望，心里更急了，拼命地挣扎，胳膊上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把两个侍卫累得满头大汗。
“快！你们快去拿火种！”帝乙在祭天坛上看着下面的混乱，更怒了，对着广场角落的侍卫喊，“别磨蹭！再磨蹭，本王连你们一起斩了！”
广场角落有个小台子，上面放着个青铜做的火种盆，里面堆着烧得通红的木炭，旁边还放着几根浸了油的麻杆——那是早就准备好的，就等着祭文唱完，点燃柴薪用的。
负责拿火种的是个年轻的侍卫，叫阿武，才刚当侍卫没半年，以前还在御花园里帮白灵捡过掉在湖里的帕子。他听到帝乙的命令，身子明显顿了一下，手里的剑垂了下去。
“阿武，愣着干什么？快去啊！”旁边的侍卫推了他一把，“大王的命令，你敢违抗？”
阿武咬了咬牙，慢慢地朝着火种盆走过去。他的脚像灌了铅一样重，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还记得，上次捡帕子的时候，白灵还笑着跟他说“谢谢你啊，侍卫大哥”，声音甜甜的，像春天的泉水。可现在，他却要去拿火种，烧了那个跟他说过谢谢的姑娘。
他走到火种盆旁边，蹲下身，伸出手，想拿起旁边的麻杆。可手刚碰到麻杆，就被烫了一下，他赶紧缩回来，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红印，突然就红了眼眶——他想起家里的妹妹，跟白灵差不多大，要是妹妹被绑在铜柱上，要被烧死，他肯定会拼命的。
“阿武！你快点！大王都等急了！”祭天坛上的帝乙又在喊，声音里满是不耐烦。
阿武深吸一口气，重新伸出手，拿起一根麻杆，伸进火种盆里。通红的木炭碰到麻杆，“噼啪”一声，麻杆立刻就燃了起来，橘红色的火苗窜起来，烫得他手都在抖。
他拿着燃着的麻杆，慢慢地朝着铜柱走过去。广场上的百姓都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手里的火苗，有的百姓捂住了眼睛，不忍心看；有的老妇人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祈祷。
姬满看着阿武手里的火苗，挣扎得更厉害了，嗓子都喊破了：“阿武！别过去！把火苗扔了！我命令你把火苗扔了！”
阿武听到姬满的声音，脚步顿了一下。他知道姬满是周国的质子，虽然没什么实权，可平时对侍卫们都很好，从不摆架子。可他现在是商王的侍卫，只能听商王的命令。他咬了咬牙，继续往前走。
白灵看着越来越近的火苗，心里却异常平静。她抬起头，看着天空，天空还是灰蒙蒙的，没有玄鸟神，也没有什么神迹。她想起娘临死前跟她说的话：“灵灵，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事，都要记得，你是子白灵，是个人，不是任人摆布的物件。”
现在，她做到了。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自己是子白灵，是个人，不是“圣女”。就算现在被烧死，她也没什么遗憾了。
“阿武！停下！”姬满突然使出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挣，竟然把两个侍卫都甩倒在地！他爬起来，朝着阿武冲过去，一边跑一边喊：“把火苗扔了！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阿武吓得赶紧停住脚步，手里的麻杆晃了晃，火苗差点掉在地上。他看着冲过来的姬满，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拦着姬满，他打不过；要是不拦，又违抗了大王的命令。
就在这时，祭天坛上的帝乙又喊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拦住姬满！把他抓起来！阿武，你快点火！”
旁边的几个侍卫赶紧冲过去，想拦住姬满。姬满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棍，对着冲过来的侍卫挥过去，虽然没什么章法，可凭着一股狠劲，竟然把几个侍卫都逼退了几步。
“白灵！我来了！”姬满朝着白灵跑过去，眼里满是希望，“我这就把你救下来！”
白灵看着跑过来的姬满，心里却慌了——她知道姬满打不过那么多侍卫，他这样冲过来，只会送死。她想喊姬满别过来，可嗓子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什么都说不出来。
阿武看着眼前的混乱，手里的麻杆烧得越来越短，火苗都快烧到他的手了。他咬了咬牙，心想：“算了，大王的命令，我不能违抗。”他举起麻杆，就要往柴薪上扔。
“不能扔！”突然，人群里传来一声大喊，一个老妇人冲了过来，抱住了阿武的胳膊，“孩子，不能烧啊！这姑娘是好人！你烧了她，会遭天谴的！”
阿武被老妇人抱住，动弹不得。旁边的侍卫赶紧冲过来，想拉开老妇人。老妇人死死抱着阿武的胳膊，哭着说：“我求求你了，孩子，别烧她！我给你磕头了！”
说着，老妇人就要跪下磕头。阿武赶紧扶住她，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看着老妇人花白的头发，看着她满是皱纹的脸，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奶奶。
“大娘，我……”阿武的声音都有点哽咽了，手里的麻杆垂了下去。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刚才还好好的太阳，不知道怎么就被乌云遮住了，风也突然变大了，卷起地上的柴薪碎末，像沙子一样往人脸上打。
“怎么回事？天怎么突然暗了？”百姓们抬头看着天，小声嘀咕。
帝乙在祭天坛上也抬头看了看天，心里突然有点慌——他想起大卜之前说的“要是仪式错了，神会怒的”，难道神真的怒了？
阿武也抬头看了看天，手里的麻杆烧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点火星。他心里突然松了口气，心想：“算了，烧不起来了，也许这就是神的意思。”
可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从广场的西周冒了出来——不是人，是像烟一样的黑影，飘在半空中，对着百姓喊：“商王不仁，以人为祭！玄鸟神怒，商必亡！”
那声音不是一个人的，是很多人的声音混在一起，透着股子阴森森的感觉，听得人头皮发麻。
百姓们吓得尖叫起来，纷纷往后退，有的甚至跪在地上，对着黑影磕头：“神啊！饶了我们吧！我们不是故意的！”
帝乙在祭天坛上看到那些黑影，吓得腿都软了，差点从坛上摔下来。他扶住旁边的栏杆，声音发抖：“那……那是什么？是神吗？神真的怒了？”
大卜也吓得脸都白了，他赶紧跪在地上，对着黑影磕头：“神息怒！神息怒！这都是误会！我们不是故意要以人为祭的！”
阿武看着那些黑影，手里的麻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火星灭了。他吓得瘫坐在地上，看着那些黑影，嘴里念念有词：“神怒了……真的神怒了……”
姬满也停下了脚步，看着那些黑影，心里却突然明白了——这不是神，是幽冥！是之前白灵跟他说过的，能帮着推翻商国的幽冥！
他转头看向白灵，发现白灵也在看着那些黑影，眼里没有害怕，只有一丝了然。
白灵看着那些幽冥虚影，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她知道，幽冥来了，商国的末日，不远了。她对着姬满笑了笑，嘴唇动了动——这次姬满看懂了，她在说“你看，商要亡了”。
姬满对着她点了点头，眼里满是坚定——他知道，他一定要好好活着，看着商亡，看着周兴，看着白灵的愿望实现。
帝乙在祭天坛上看着那些幽冥虚影，听着它们喊“商必亡”，吓得魂都快没了。他再也顾不上什么祭天仪式，再也顾不上什么白灵，对着旁边的大臣喊：“快！快撤！快带本王回王宫！神怒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大臣们赶紧扶着帝乙，慌慌张张地往王宫跑。其他的王族和大臣也都跟着跑，谁都不敢再留在广场上。
侍卫们见大王都跑了，也慌了，有的跟着跑，有的留在原地，不知所措。
阿武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跑远的帝乙，又看了看铜柱上的白灵，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他走到白灵身边，小声说：“公主，我……我帮你解开锁链吧？”
白灵对着他摇了摇头，小声说：“不用了，谢谢你。你快走吧，别被人发现了。”
阿武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转身跑了。
广场上的百姓见侍卫都跑了，也慢慢站了起来，看着那些幽冥虚影，又看了看铜柱上的白灵，不知道该怎么办。
姬满走到铜柱旁边，看着白灵，小声说：“白灵，现在安全了，我帮你解开锁链。”
白灵看着他，摇了摇头：“不用，大卜很快会回来的。你先躲起来，别被他们发现了。”
姬满还想说什么，却被白灵打断了：“听话，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姬满看着白灵坚定的眼神，知道她不会改变主意，只能点了点头：“那我就在旁边躲着，有什么事，你喊我。”
白灵对着他笑了笑，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大卜的声音：“都别慌！神只是警示我们！祭天仪式还得继续！快！把火种拿来！继续点火！”
姬满脸色一变，对着白灵说：“我去拦住他们！”
白灵拉住他的手，小声说：“别去，没用的。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着，替我看商亡周兴。”
姬满看着白灵的手，冰凉冰凉的，心里像被刀扎一样疼。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躲到了广场旁边的柱子后面。
大卜带着几个侍卫跑了过来，手里拿着新的火种。他看着铜柱上的白灵，又看了看西周的幽冥虚影，虽然害怕，可还是硬着头皮说：“快！点火！神只是考验我们！只要点燃柴薪，神就会原谅我们的！”
侍卫们拿着火种，慢慢朝着柴薪走过去。幽冥虚影在半空中对着他们喊：“执迷不悟！商必亡！”
可侍卫们这次没停，他们知道，要是不点火，大卜不会放过他们。
白灵看着越来越近的火种，心里平静得像一潭水。她抬起头，看着天空，嘴里轻轻念着：“娘，我做到了，我没给你丢脸。我是子白灵，是个人……”
火种终于碰到了柴薪，干燥的柴薪“噼啪”一声，立刻就燃了起来。橘红色的火苗窜起来，顺着铜柱往上爬，很快就烧到了白灵的裙摆。
白灵没喊疼，只是对着姬满躲着的方向，轻轻笑了笑。
姬满在柱子后面看着那团火，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心里默念着：“白灵，我记住了，我会好好活着，替你看商亡周兴，替你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子白灵，是人，不是祭品……”
火焰越来越大，映红了整个广场，也映红了天空。幽冥虚影在火焰上方盘旋，喊着“商必亡”的声音，越来越响，飘遍了整个商都。
百姓们跪在地上，看着那团火，有的哭，有的祈祷，有的小声说：“这姑娘，真是个好人啊……”
祭天坛上，只剩下大卜一个人，他看着那团火，嘴里念念有词：“神啊，你看，我们点燃了柴薪，你快原谅我们吧……”
可天空还是灰蒙蒙的，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团火，在铜柱上烧着，烧着，像在为一个新时代的到来，点燃了第一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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