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命符。
这三个字，像三道来自九幽地狱的寒冰锁链，瞬间缠住了我的心脏，让我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它不像“谋杀”、“商战”这些我尚能理解的词汇，它带着一种近乎玄学的、超越了我认知范畴的、彻骨的寒意。
“催命符……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我……我不明白。遗传病就是遗传病，怎么会是……”
“因为顾家的根，从一开始就是烂的。”林文静打断了我，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厌恶与憎恨，“我们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顾氏的商业帝国，滔天的财富，显赫的地位，全都建立在一个……以血脉为代价的、疯狂的实验之上。”
实验？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
“顾家的祖上，并非什么名门望族，而是二战时期，一个臭名昭著的生物科学家的后代。”林文静吐露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我早己翻江倒海的心里，引爆了更剧烈的海啸，“那个科学家，穷尽一生，都在研究如何通过基因改造，来创造出所谓的‘完美人类’。他死后，他的子孙，也就是顾家的第一代掌权人，继承了他所有的研究资料和……那份疯狂的野心。”
“他们发现，家族血脉中，存在着一种致命的心脏遗传缺陷。为了根除这个缺陷，也为了实现祖辈那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启动了一个绝密的、延续了数代人的基因优化计划。”
“他们将这个计划，命名为‘奇美拉’。”
奇美拉。
古希腊神话中，那头狮头、羊身、蛇尾的喷火怪物。一个由不同物种拼接而成的、不应存于世的……怪物。
我的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凉意。
“他们成功了吗？”我下意识地问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林文静的脸上，露出一个极度讽刺的笑容，“经过几代人的筛选、淘汰和……惨无人道的实验，他们确实在一定程度上，‘优化’了顾家的基因。顾家的后代，拥有了远超常人的智力、体魄和精神力。这也是顾氏集团，能够如此迅速崛起，并在短短几十年内，成为商业巨擘的根本原因。”
“但是，”她话锋一转，眼中燃起滔天的怒火，“这种强制性的、违背自然规律的基因改造，也留下了一个……致命的后遗症。就像一枚被深埋在血脉里的定时炸弹。”
“他们的情感系统，变得极度不稳定。越是纯粹、越是强大的情感，比如极致的爱，或者极致的恨，就越容易引爆这枚炸弹，导致他们的生理机能，出现毁灭性的崩溃。其中最脆弱的，就是那颗本就有缺陷的……心脏。”
“所以，那根本不是什么遗传病！”林文静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愤，“那是‘奇美拉’基因的诅咒！是顾家为了追求那虚无缥缈的‘完美’，而施加在自己子孙后代身上的、永世不得解脱的……枷锁！”
我彻底被震住了。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墙壁上那两个女人的影像，感觉自己像是在听一个荒诞不经的恐怖故事。
基因实验……血脉诅咒……
这一切，己经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那……顾晏尘的父亲……”
“他发现了。”林文静的眼中，流露出深切的哀恸，“他是我见过最温柔、最善良的人。他无法接受自己家族的根基，是建立在如此肮脏和血腥的秘密之上。他想要终止这一切，想要将真相公之于众。所以……他被‘清理’了。”
“而晏尘，是‘奇美拉’计划进行到今天，基因表现最‘完美’的……试验品。”
这句话，像一把最残忍的尖刀，狠狠地刺穿了我的耳膜，扎进了我的大脑。
试验品……
他们竟然用这样冰冷的、毫无人性的词汇，来形容自己的亲人。
“他的基因，被优化到了极致，但也意味着，他体内的那枚炸弹，威力比任何一个先辈，都更加巨大，也更加不稳定。”林文静的声音，因为痛苦而微微颤抖，“他的哥哥，顾晏泽，就是因为基因出现了不可控的劣性变异，才被家族放弃，最终，在绝望中，选择了用那种极端的方式，想要和晏尘同归于尽。”
“当年他对晏尘下的毒，也不是普通的毒药，而是一种基因诱导剂，目的，就是为了提前引爆晏尘体内的‘奇美拉’炸弹！”
我终于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串联了起来。
顾晏尘那异于常人的强大，他那偶尔失控的、冰冷暴戾的情绪，还有他那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心脏……
原来，这一切的根源，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与恐怖。
他不是生病了。
他是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当成了一个承载着家族罪恶的容器，一个随时可能自我毁灭的、完美的怪物。
我的心，痛得像是被无数只手，在疯狂地撕扯。
我想到他每一次发病时，那苍白的脸色，那隐忍的痛苦，那在我怀里，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寻求安抚的脆弱模样……
我的眼泪，再一次，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
这一次，不是为了我母亲的牺牲，也不是为了我自己的委屈。
而是为了他。
为了顾晏尘。
为了那个被全世界仰望、被无数光环笼罩，实际上，却独自一人，背负着如此沉重、如此黑暗的命运，在悬崖边上，挣扎了二十多年的男人。
“那……我呢？”我抬起头，看向我母亲的影像，声音嘶哑地问道，“为什么……我会是那个唯一能安抚他的人？我的存在，又和这个计划，有什么关系？”
我母亲苏婉的影像，脸上充满了疼惜。
“因为，然然，”她温柔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说，顾晏尘的血脉里，流淌的是‘奇美拉’的诅咒。”
“那么，我们苏家的血脉里，流淌的，就是能够净化这份诅咒的……钥匙。”
“我们家族，同样有一个从祖辈流传下来的、罕见的隐性基因。这个基因，没有任何强大的功能，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对‘奇美拉’这种不稳定的人造基因，具有天然的、强大的……安抚和抑制作用。”
“当年，我和文静，正是因为在一次体检中，偶然发现了我们血液中这种奇妙的‘共鸣’，才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挚友，也才一步步地，触碰到了那个可怕的秘密。”
“顾家的人，也很快就发现了你的存在。”林文静接过了话头，她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在他们眼中，你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是一个……完美的‘镇定剂’。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在你成年之后，用各种手段，将你牢牢地控制在他们手中，让你成为一个可以随时用来稳定晏尘这件‘完美作品’的……工具。”
“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母亲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决绝的、不容侵犯的凛冽，“我的女儿，不是任何人的附庸，更不是一件可以被随意使用的工具！所以，我必须死。我必须用我的‘死’，来为你换取真正的自由，让你能够脱离他们的视线，像一个普通女孩一样，平安地长大。”
“而我的心脏，移植到文静的体内，也不仅仅是为了延续她的生命。”我母亲看着我，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更是为了让文静，能够利用我血液中的基因特性，在过去的十年里，不受‘奇美拉’基因的排斥，深入地研究它的构造，分析它的弱点，最终，找到能够彻底摧毁它的方法。”
“现在，我们找到了。”林文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胜利的、冰冷的笑容，“我们己经研发出了，能够彻底清除晏尘体内‘奇美拉’基因的血清。但是，这种血清，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它在清除‘奇美拉’基因的同时，也会对宿主的心脏，造成不可逆的、毁灭性的损伤。除非……”
她顿了顿，目光灼灼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一瞬间，我福至心灵，什么都明白了。
除非，在注射血清的同时，有我在他身边。
用我的存在，用我血液里那份与生俱来的、独一无二的力量，去守护住他那颗在风暴中，摇摇欲坠的心脏。
“所以，你明白了吗，苏然？”林文静的声音，掷地有声，“这，就是我们为你铺好的路。这，就是你作为‘执剑人’的、真正的使命！”
“你的任务，不是去复仇，也不是去揭露真相。那些肮脏的事情，由我来做。”
“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回到晏尘的身边，重新获取他的信任，然后，在他最需要你的时候，用你的全部，去……拯救他。”
拯救他。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混乱的脑海中，劈开了一道刺目的光。
我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我终于明白了，母亲们那横跨十余年的、用生命和鲜血铺就的棋局，最终的落点，在哪里。
不是为了复仇。
复仇，只是手段。
她们真正的目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让她们的孩子，能够摆脱宿命的枷锁，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真正地、自由地，活下去。
而我……
我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我这个被她们寄予了全部希望的、所谓的“执剑人”，却在拿起剑的第一刻，就将剑锋，对准了那个我最应该去守护的人。
我把他伤得体无完肤。
我把他推得越来越远。
我甚至，亲口对他说出了“离婚”那两个字。
巨大的、足以将我整个人都淹没的悔恨和痛苦，席卷而来。
顾晏尘……
我的顾晏尘……
他现在，在哪里？
他现在，是不是正一个人，承受着被最爱之人背叛的、锥心刺骨的痛苦？
我这点可笑的、自以为是的痛苦，和他身体里那颗随时会爆炸的、真正的炸弹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我必须回去。
我必须立刻回到他的身边！
无论他会如何对我，无论他会用怎样冰冷的眼神看我，无论他是否还愿意相信我说的每一个字。
我都要回去。
因为，我是他唯一的……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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