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宙斯殿的氛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言翊依旧是第一个起床的，他哼着歌在开放式厨房里准备着西人的早餐，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都像在发光。慕流安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梦游般地飘了出来，径首走向咖啡机。
当凌尘从房间里出来时，正好与对门的司夜爵撞了个正着。
西目相对，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司夜爵己经恢复了他平日里那副冷峻疏离的模样，衣着一丝不苟，仿佛昨夜那个疲惫脆弱的访客只是凌尘的一场幻觉。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凌尘时，那眼神深处，却少了几分往日的锐利审视，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没有说话，只是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便错身走向了餐厅。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一旁的言翊捕捉到了。他惊讶地挑了挑眉，用手肘碰了碰凌尘，压低声音说：“奇迹啊。爵爷竟然会主动跟人打招呼。你昨晚对他做了什么？”
凌尘面不改色地回答：“可能是我昨晚睡得比较早，没发出噪音。”
言翊显然不信这个说辞，但也没再追问，只是笑嘻嘻地将一份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和培根放到凌尘面前。“快吃吧，今天上午可是苏老师的第一堂课，听说他的课没人敢迟到。”
苏瑾白。
听到这个名字，凌尘握着叉子的手微微一顿。她抬起头，正好看到司夜爵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端着咖啡杯的手也停顿了零点一秒。
看来，对于这位神秘的辅导员，并非只有她一个人抱有特殊的情绪。
圣埃塞尔大学的阶梯教室内座无虚席。苏瑾白的第一堂课，讲的是《古典悲剧中的人性悖论》，一个听起来枯燥至极的课题。但他一开口，整个教室便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的声音温润磁性，引经据典，信手拈来。从俄狄浦斯的命运抗争，到哈姆雷特的生存毁灭，他将那些古老的文本剖析得淋漓尽致，每一个人物的挣扎与抉择，都被他赋予了触手可及的现实感。他不像是在讲课，更像是在引导一场穿越时空的思辨。
凌尘坐在教室的中后排，目光却始终锁定在讲台上的那个身影。她看着苏瑾白脸上那副完美的、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心中却感到一阵阵发冷。昨夜那个递给她“核武器”的神秘人S，与眼前这个受学生爱戴的儒雅学者，两个形象在她脑中不断交错，形成一种诡异的割裂感。
“……所以，悲剧的根源，并非来自于外界的强压，而是源于英雄人物自身无法克服的性格缺陷，以及他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自由意志。”苏瑾白做出总结，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仿佛不经意般，在凌尘的位置上停留了一瞬。
“那么，有没有同学能告诉我，在你们看来，现代社会中，这种‘人性悲剧’，最常见的表现形式是什么？”
教室里一片寂静。这个问题太过宏大，没人敢轻易作答。
就在这时，坐在第一排的司夜爵举起了手。
苏瑾白微笑着点头：“司夜爵同学，请讲。”
司夜爵站起身，他那挺拔的身形和强大的气场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认为，是信息茧房。”他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现代人看似拥有前所未有的信息获取自由，但实际上，我们每个人都被算法、偏好和自身的认知局限，囚禁在一个由同质化信息构筑的无形牢笼里。我们只看自己想看的，只听自己想听的，最终，丧失了看见全部真相的能力。这种主动选择的‘失明’，就是现代人最大的悲剧。”
他的发言掷地有声，引来一片赞同的窃窃私语。
苏瑾白赞许地点了点头：“非常精彩的见解。那么……”他的目光再次转向人群，“有没有不同的看法？”
这一次，凌尘举起了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司夜爵身上，转移到了这个坐在后排、略显单薄的少年身上。司夜爵也回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凌尘同学。”苏瑾白念出她的名字，嘴角的笑意似乎更深了。
凌尘站起身，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足以让教室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
“我不同意司夜爵同学的观点。”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充满了挑战性，“我认为，现代人最大的悲剧，不是‘看不见’，而是‘看太清’。”
她顿了顿，迎着众人或惊讶或不解的目光，继续说道：“我们恰恰是掌握了太多的信息，看清了太多人性的幽暗与现实的残酷。我们看清了理想与现实的差距，看清了努力与回报的不成正比，看清了自身无法逾越的阶级与天赋的鸿沟。正是这种‘看太清’之后的无力感和虚无感，让我们丧失了行动的勇气，最终陷入一种清醒的沉沦。这才是最深沉的悲剧。”
如果说司夜爵的观点是精英视角下的理性剖析，那么凌尘的发言，则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入了每一个普通人内心深处那份不为人知的焦虑与挣扎。
教室里陷入了更长时间的寂静。许多学生的脸上，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司夜爵看着凌尘，眼神变幻莫测。他没想到，这个在他看来身体孱弱、来历不明的人，竟有着如此深刻而犀利的洞察力。她的观点，与他截然相反，却又诡异地触及了同一个核心——真相与人的关系。
最终，是苏瑾白的掌声打破了沉默。
“同样精彩。”他微笑着说，“司同学看到的是‘茧’，是自我封闭的悲剧；而凌同学看到的，是‘渊’，是凝视深渊后的悲剧。两种观点，一体两面，都揭示了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困境。非常好。”
下课铃声响起，苏瑾白合上书本，宣布下课。
凌尘刚准备收拾东西，言翊就凑了过来，一脸兴奋地拍着她的肩膀：“行啊你，凌尘！敢当着全班的面跟司夜爵唱反调，你是第一个！说得太好了，我听得都快起鸡皮疙瘩了！”
凌尘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她知道，她刚才的发言，不仅仅是为了回答问题。她是在向苏瑾白传递一个信号：你给我的武器，我己经知道该如何使用了。同时，她也是在向司夜爵发起一场新的挑战，一场纯粹精神层面的较量。
果然，司夜爵在离开教室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不再仅仅是探究，更增添了一份棋逢对手的审慎与……激赏。
然而，这场小小的胜利，却在午后迎来了意想不到的余波。
午餐时间，凌尘刚走进餐厅，就发现言翊的脸色有些不对。他坐在角落的位置，低着头，默默地戳着餐盘里的食物，周身环绕着一股与他平日阳光形象格格不入的低气压。
凌尘端着餐盘在他对面坐下，问道：“怎么了？”
言翊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几个穿着光鲜的女生簇拥着一个气质娇俏的女孩走了过来，那女孩径首走到言翊面前，将一杯果汁放在他桌上，语气娇嗲地说：“言翊学长，这是我亲手榨的哦，你尝尝嘛。”
言翊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冷冷地说：“拿走。”
女孩的脸色一白，有些委屈地说：“学长，我……”
“我让你拿走，听不懂吗？”言翊的声音陡然拔高，那瞬间爆发出的烦躁和戾气，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一滞。
女孩被他吓得眼圈一红，端着果汁跑开了。
周围的人都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凌尘看着言翊那张阴沉的脸，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档案里那个名叫“林晚”的女孩。
“因为她用的香水，和某个人很像？”凌尘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问道。
言翊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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