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杏花雨夜
三月的杏花村，细雨如丝。我蹲在村口的杏树林里，指尖轻抚过一朵刚落的杏花。花蕊里还凝着昨夜的雨珠，像是谁未说完的心事。这片杏林是爷爷年轻时种的，如今成了村里最美的风景。每年这个时候，花瓣飘进药膳馆的窗棂，奶奶总会说，那是爷爷回来看她了。
"若丫头，快回来！"奶奶的声音从药膳馆方向传来，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急促。那声音穿过雨幕，惊起了树上的两只斑鸠。
我应了一声，把刚采的杏花收进竹篮。转身时，一抹青色撞入眼帘——杏树下的泥水里，躺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他的青衫已经被雨水泡得发暗，血从胸口蜿蜒而下，在泥水里晕开一朵朵小小的红花。
他的手指死死攥住一株草药，指节泛白。那株草我认识，叫"忘忧"，专治离魂之症。奇怪的是，忘忧草只长在悬崖边，他怎么会......
"奶奶！"我喊破了音，"有人受伤了！"
奶奶撑着油纸伞赶来，却在看清男人面容的瞬间僵在原地。伞面上的杏花被雨水打得零落，有几瓣沾在她的银发上，像突然生出的白发。我注意到她的手在抖，油纸伞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不该救的人......"我听见奶奶喃喃自语，雨水顺着她的皱纹流进嘴角，"罢了，都是命。"
我们把人抬回药膳馆时，雨下得更急了。我摸到他怀里有块玉佩，触手生温，雕着半朵杏花。玉质通透，是上好的羊脂玉，可偏偏只有半朵，像是被人生生掰开的。
"杏花羹。"奶奶突然说，"用今晨露水泡的杏花，加三钱茯苓，半钱朱砂，再滴一滴你的血。"
我手一抖，朱砂是安神定魂的，而滴血入药是杜家禁术。奶奶说过，药膳师的血不能轻易入药，会反噬自身。
"奶奶，这......"
"照做。"奶奶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他中的不是普通的伤，是'相思引'，谢家的独门暗器。"
谢家？我手一抖，杏花羹差点洒出来。十八年前，谢家不是被满门抄斩了吗？村里老人常说，谢家祠堂的杏花树，每到三月就会开出红色的花，像血一样。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铜锅里的杏花随着水波起伏，像一场不肯醒的梦。我盯着锅沿那道裂纹，这是奶奶最珍视的杏花碗，据说是爷爷亲手烧制的，如今却裂了缝。裂纹在火光下像一道伤痕，从碗沿一直延伸到碗底。
"相思引的毒，会勾起人最深的执念。"奶奶用银簪挑起男人伤口的黑血，血滴在簪尖上，竟凝成了小小的杏花形状，"看这颜色，已经入心脉了。"
我咬破指尖，一滴血落入羹汤。血珠在汤里绽开，像一朵小小的红花。奶奶说得对，药膳师的血确实珍贵，每一滴都带着对药材的感悟。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汤里的杏花一起沉浮。
"十八年前......"奶奶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也有个谢家中了相思引，死前一直喊着'杏花'。"
我的手停在半空。爷爷就是那年去世的，死时手里也攥着半朵杏花。
男人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他的眼睛在烛光里亮得吓人，像是把整片星空都装了进去。掌心烫得吓人，让我想起小时候发烧，奶奶用杏花酒给我擦身子的感觉。
"杏花......"他声音嘶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了，"我梦见......满山的杏花......还有火......"
我舀了一勺羹汤，轻轻吹凉。汤面映出我的脸，也映出他玉佩上那半朵杏花。奇怪的是，我的玉佩上也刻着半朵杏花，是奶奶在我十五岁生辰时给的，说是祖传之物。
"喝了这碗羹，"我把勺子递到他唇边，"你会梦见最想见的人。"
他的睫毛颤了颤，一滴泪滚进碗里，和汤里的杏花混在一起。那滴泪在烛光下像一颗小小的珍珠，我甚至能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
"慢着。"奶奶按住我的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再加一味药。"
纸包里是干枯的杏花，颜色暗红，像是保存了很多年。奶奶把花撒进汤里，花瓣瞬间舒展，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这是你爷爷最后采的杏花。"奶奶的声音有些发抖，"他说，总有一天会用上。"
男人喝完了最后一口汤，手指慢慢松开我的手腕。他的掌心有茧，是常年握剑的痕迹，可虎口处却有一道月牙形的疤，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伤的。
"杜......"他忽然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杜若......"
雨声忽然大了起来，淹没了所有未出口的话。我望向窗外，杏林在风雨中摇曳，像一群正在告别的白色蝴蝶。奶奶把裂了缝的杏花碗放进我手心："丫头，这碗......怕是盛不住太多东西了。"
更夫敲响了二更锣，声音在雨夜里传得很远。我注意到男人的睫毛上还沾着水珠，不知是他的泪，还是漏进来的雨。他的呼吸渐渐平稳，可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仿佛梦里有什么在追赶他。
"奶奶。"我小声问，"谢家......和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奶奶没有立即回答。她走到药柜前，从最底层取出一本发黄的册子。册子封面写着"食医心鉴"四个字，是我们杜家的药膳秘籍。奶奶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字迹："这是你爷爷最后写的方子，叫'忘川汤'。"
我凑近看，只见方子旁边还有一行小字："谢氏血脉，慎用。"
窗外的雨更急了，打在瓦片上像无数细小的脚步声。我抱紧膝盖坐在灶前，火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个正在说悄悄话的巨人。男人的玉佩从衣襟里滑出来，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那半朵杏花仿佛在微微颤动。
"睡吧。"奶奶给我披上外衣，"明天......明天会有更多杏花落下。"
我点点头，却怎么也睡不着。灶膛里的柴火渐渐小了，只剩下几点红星。男人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显得格外苍白，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像是梦见了什么美好的事。
后半夜，雨停了。月光从窗棂间漏进来，在地上画出一道银色的线。我蹑手蹑脚地走到男人床前，借着月光看清了他玉佩上的刻字："谢"，只有半边，另一半不知去向。
而我的玉佩上，赫然刻着"杜"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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