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河北岸，赵家大院门前两对石狮系着刺目的红绸，在沉落的夕阳中如两团灼烧的火焰。青砖门楼上一排凤翔手绘宫灯随风轻晃，烛光跳荡，将“厚德载物”的匾额照得忽明忽暗。院子里二十桌宴席觥筹交错，长袍马褂与西装革履各据一方，烛火与电灯交织——恰似这个撕裂又交融的时代。
十六岁的赵秀云一身锦绣红装站在厅前，裙摆上蝎子、蜈蚣、毒蛇的纹样在光下隐隐蠕动。她指尖无意识着衣角，那里藏着一本旧书——《西厢记》的边角。今日是她的“完灯礼”，过了今夜，她的人生就将被钉死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棋盘上，再难自主。
“秀云，笑一笑。”刘妈低声催促，手中的红漆木盘盛着十二盏桐油灯，“杨家的人都看着，别失了体面。”
她勉强扬起嘴角，目光却一次次瞟向院门。三年前渭水河畔的声音仍绕在耳边：“秀云，等我回来，一定带你去看外面的世界。”
“瞧她那心神不宁的样！”老太太拄着紫檀木拐杖对杨老爷低语，“就是书读多了，心野了。”
杨老爷捻着山羊胡轻笑：“有脾气才好，过门后让文轩慢慢调教。”他身后的杨文轩闻言露出得意的笑，故意晃了晃手中的洋表，引得几个年轻姑娘窃窃私语。
宴会上，宾客们推杯换盏，气氛热烈。正当大家酒兴正浓时，钱掌柜突然站起身来，他清了清嗓子，然后用高亢的声音喊道：“今日真是双喜临门啊！”
众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来，纷纷看向钱掌柜。只见他满脸笑容地继续说道：“一来呢，是秀云小姐的完灯之喜；二来呢，是赵杨两家喜结连理，定下亲事！”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一只红漆木箱被打开了。众人定睛一看，只见木箱里装满了绫罗绸缎，另一箱则是白花花的银元，在烛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满堂宾客见状，不禁发出阵阵惊叹声。这满箱的绫罗绸缎和银元，无疑是一份丰厚的贺礼，也显示出赵杨两家的财力和诚意。
此时，杨文轩面带得意之色，大步走上前去。他故意提高声音说道：“这些不过是一点小意思，等秀云过门之后，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她呢！”说罢，他特意加重了“过门”二字，同时用轻佻的目光
就在满堂贺喜声中，门外忽然传来清脆的文明杖击地声。所有目光骤然射向院门。风尘仆仆的青年提着皮箱踏入，短发西装，目光清亮如渭水晨星。满场死寂，唯闻渭水东流。
秀云指节发白地攥紧绢帕。是他，王继文。
“哟，这不是王家大少爷吗？”杨文轩抢先开口，语带讥讽，“听说你在东洋剪了辫子改了装，怎么，回来是要革咱这些老骨头的命？”几个杨家随从配合地哄笑起来。
王继文不卑不亢，从容行礼：“赵伯父，家父临终特嘱我来吊唁赵伯母。”他转向杨文轩，微微一笑：“文轩兄还是老样子，只看得见衣裳看不见人。我在东洋学的是教育救国，不知文轩兄这三年来又长了什么本事？莫非就学会了数聘礼？”
杨文轩顿时面红耳赤，周围传来压抑的笑声。王继文从怀中取出一本精装书：“听闻秀云妹妹喜好读书，特从东洋带回最新出版的《世界地理志》，想必比某些人只会送金银珠宝更有心意。”
秀云接过书的瞬间，指尖微微发颤。这一幕刺痛了杨文轩，他猛地摔碎酒杯：“放肆！今日是我定亲之日，轮得到你献殷勤？”
突然，院门被粗暴踹开。马三带着五六地痞闯进来，满脸凶相：“赵家欠债三百两！不还钱，聘礼抵债！”说着就朝聘礼箱扑去。
杨文轩吓得连退几步，躲到家丁身后。赵老爷脸色铁青：“胡说！我赵家何时欠债？”马三亮出借据：“白纸黑字，还想赖账？”几个地痞开始掀桌砸椅，宾客惊叫西散。
混乱中，王继文忽然高声道：“且慢！马三爷，这借据可否一观？”马三冷笑：“你这洋学生也想管闲事？”却不妨王继文迅速扫过借据，朗声道：“这借据日期是光绪三十三年，但印鉴却是去年新制的官府印！伪造借据，该当何罪？”
马三脸色骤变，恼羞成怒地推翻烛台：“老子说是真的就是真的！”火苗窜上桌布，借着北风瞬间蔓延。女眷惊叫逃散，杯盘碎裂声不绝于耳。
浓烟中，传来孩童哭喊。秀云循声望去，见杨文轩的表侄被困火中，而杨文轩竟自顾自逃窜！王继文毫不犹豫冲进火海，西装袖口瞬间燎焦。作者“大海啊大海故乡”推荐阅读《西府故人》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他护着孩子冲出火场时，手背己灼起大片水泡。
孩子吓得哇哇大哭，秀云急忙接过。王继文转身逼视马三：“纵火行凶，伪造文书，数罪并罚，足够你吃一辈子牢饭！”马三吓得连连后退。
这时李靖远拔枪对空鸣响：“都别动！”秦副官三两下扣住马三。王继文趁机高喊：“各位乡邻都看见了，今日之事分明是有人眼红赵杨联姻，故意捣乱！”这话巧妙地将矛头转向杨家对手，既解了围又全了赵家面子。
火势渐熄，杨老爷铁青着脸起身：“赵兄，今日这闹剧必须有个交代！秀云必须立刻过门冲喜！”
赵老爷擦着汗连连称是。杨文轩得意地伸手要拉秀云：“走吧，我的未婚妻。”
秀云猛地后退一步，突然扯下繁复头饰，青丝泻落肩头：“这婚，我不结！”
满场哗然。杨老爷暴怒：“反了！父母之命也敢违抗？”赵老爷急得跺脚：“秀云，休得胡言！”
杨文轩冷笑：“你不嫁我，还能嫁谁？莫非看上那个假洋鬼子？”说着故意对王继文挑衅，“可惜啊，王家早己败落，他连聘礼都出不起！”
就在这时，李靖远忽然起身：“谁说出不起聘礼？”他大步走到院中，解下军刀双手奉上：“这把刀是张大帅亲赐，价值连城。我代继文兄下聘，求娶秀云小姐！”
全场震惊。李老将军抚须大笑：“好！这才是真男儿！赵兄，我看这门亲事比那杨家强多了！”军方突然表态，局势瞬间逆转。
杨文轩气急败坏：“你们...你们这是欺人太甚！”竟冲动地扑向王继文。却不防秀云突然端起一盆洗盏水泼去：“杨公子清醒些！我赵秀云宁嫁救国志士，不嫁趋炎附势之徒！”
冷水浇头的杨文轩狼狈不堪，宾客窃笑。杨老爷狠狠瞪了赵老爷一眼：“好！好个赵家！咱们走着瞧！”说罢拂袖而去。
夜深人散，赵老爷正在书房大发雷霆：“得罪杨家，以后生意怎么做？！”突然管家来报：钱掌柜带着账本连夜去了杨家！
秀云灵机一动：“父亲，女儿有办法。”她低声嘱咐刘妈几句，不过一炷香时间，刘妈竟带着马三悄悄从后门进来。
原来秀云让刘妈告诉马三：若愿说出幕后主使，可保他无事。马三早被军方吓破胆，立刻招认是钱掌柜指使，借据也是伪造的。
更妙的是，秀云发现钱掌柜做假账掏空赵家的证据！她立即让王继文带人去钱掌柜家，果然搜出真账本。而此时的钱掌柜正在杨家表功，浑然不知大祸临头。
第二天清早，当杨家父子带着钱掌柜准备接收赵家产业时，却发现李靖远带着士兵守在赵家门口：“经查，钱某伪造账目、勾结地痞，立即逮捕！”而秀云竟拿出完整账本，当众揭穿钱掌柜十年间亏空数万两的罪行！
杨老爷目瞪口呆。更绝的是，秀云当众宣布：“为重整家业，赵家将与王继文合办新式学堂，所有欠赵家款项者，三日内存至新学基金，可免息两成！”此举既保全杨家颜面又笼络民心，还解决了办学资金问题。
三天后学堂筹备会上，杨文轩突然带人捣乱：“什么新学堂，根本是伤风败俗！”竟要砸毁教具。
突然一声枪响，李靖远率兵包围现场：“奉令查办破坏教育匪徒！”原来秀云早料到杨家会反扑，提前请军方布控。
杨文轩狗急跳墙，竟掏出匕首刺向王继文！千钧一发之际，秀云毫不犹豫举起砚台砸向杨文轩手腕——这一年来她偷偷练习防身术终于派上用场！
匕首应声落地。秀云居高临下看着狼狈的杨文轩：“杨公子，新时代来了，女人不再是附属品。”她撕毁婚书，纸屑漫天飞舞：“我赵秀云的人生，自己做主！”
王继文与李靖远相视一笑，同时向她伸出手。秀云却微微一笑，走到学堂匾额下：“多谢二位好意，但我先要办好这所学堂。”她仰望匾额上“女子亦可救国”几个大字，目光坚定：“总有一天，我要让全西府的女子都能读书明理！”
渭水河畔，三个年轻人并肩而立。西装革履的教育救国，戎装笔挺的军事救国，而锦绣红装的女子选择教育兴邦。古老的渭水见证着新的时代洪流，河面上飘来的河灯越发多了——那是更多人家开始送女儿来上学。
暗处，刘妈悄悄擦去喜悦的泪水。她看着秀云挺拔的身影，仿佛看到自己年轻时的梦想终于在新一代身上绽放。而对岸传来的秦腔也换了新词：“女子能顶半边天，读书明理救山河...”
星光下，渭水长流，奔涌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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