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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王家衰败

小说: 西府故人   作者:大海啊大海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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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祭灶王爷的日子,西府大地却不见一丝喜庆。渭河两岸的黄土坡上,枯草连天,一阵裹着黄沙的干冷北风掠过,吹得王家学堂窗棂上的破纸呼啦啦响,像是呜咽。

学堂里,炭盆火弱得只剩几点暗红,寒意丝丝缕缕往人骨头缝里钻。王继文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指,目光扫过下面坐着的十几个学生。个个面有菜色,衣衫单薄,听得却认真,只是偶尔腹中饥鸣会不合时宜地响起,引来一阵小小的尴尬和更深的饥饿感。这些娃娃,多是附近村子的穷苦孩子,或是家里遭了灾,父母咬着牙送来识几个字,盼着有条活路。王继文这学堂,束脩收得极薄,甚至大半是赊着,晌午还管一顿稀粥咸菜。

此刻,厨娘刘婶悄悄走到王继文身边,脸色为难地低语:“先生,米缸……快见底了。今日这粥,怕是都熬不稠了。”

王继文心里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他继续讲解着《千字文》,声音沉稳,仿佛窗外呼啸的风雪与他无关。然而,袖管里微微颤抖的手,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这学堂是他祖产支撑,如今这光景,祖产也快要耗尽了。

好容易捱到放学,学生们缩着脖子顶着风雪散去。王继文回到后院自家屋子,一股药味夹杂着清冷气息扑面而来。他的妻子郭小翠正坐在炕沿边咳嗽,脸色苍白,身子单薄得像一张纸。她本是王继文的学生,家境贫寒却天资聪颖,因仰慕先生学问人品,又体弱多病无处可去,后来便由王继文做主娶了,相依为命。

见王继文进来,郭小翠强压下咳嗽,脸上挤出一丝笑:“继文,回来啦。灶上温着热水,你快喝口暖暖。”她起身要去倒水,却一阵眩晕,险些栽倒。

王继文赶紧上前扶住,触手一片冰凉。“叫你躺着,又不听。”语气里带着责备,更多的是心疼。他握着妻子冰冷的手,试图给她一点暖意。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夹杂着带着哭腔的呼喊:“姐!姐夫!开门啊!”

王继文心头一紧,快步出去开门。门外站着郭小翠的弟弟郭小宝,浑身落满了雪,脸冻得通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见到王继文,“哇”一声哭出来:“姐夫!爹……爹不行了!家里……家里揭不开锅,地也让人逼着要抵债了!”

王继文连忙把郭小宝拉进屋里,郭小翠听到动静,也挣扎着下炕出来,一听弟弟的话,身子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如雪。郭家本就清贫,这两年收成不好,又逢郭父久病缠身,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娘让我来……问问姐姐姐夫……能不能……”郭小宝抽噎着,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但意思谁都明白。

郭小翠看着弟弟破旧的棉袄和冻裂的手,又看看家徒西壁的自己家,最后望向眉头紧锁的丈夫,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她知道自己家也难,王继文为了学堂和学生,早己耗尽积蓄,如今还要接济娘家,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夜里,风雪更大了。郭小翠因娘家的事和自身的病痛,咳得愈发厉害。王继文躺在炕上,睁着眼望着漆黑的屋顶,耳边是妻子压抑的咳嗽声和窗外鬼哭狼嚎的风声。他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冰冷的巨石。

学堂要维持,几十个孩子的希望不能断。妻子的病要治,那是他身边唯一的温暖。岳父家要救,那是为人子婿的责任。可钱从哪里来?祖上留下的田产铺面,这些年为了办学,己经变卖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几百亩河边的薄田和中药铺以及这处老宅和祠堂里几件象征家族传承的古物了。

他想起了年轻时和李靖远在渭水边的争论,李靖远认为“军事救国”方是乱世正道,而他则坚信“教育救国”,开启民智是根本。如今,李靖远在省城新军中风生水起,而他,却连一方小小的学堂都快守不住了。这世道,难道真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吗?

“继文,”郭小翠在黑暗中轻声唤他,声音虚弱,“要不……学堂先停一停?或者,我那药……先不吃了……”

“胡说!”王继文打断她,翻身握住她枯瘦的手,“学堂不能停,你的药更不能停。总有办法的。”

他沉默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声音低沉却坚定:“祠堂里,还有几件老物件……明日,我去趟县城‘恒昌号’。”

郭小翠闻言,身体一颤。“继文!那是祖上留下的……是念想!”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那是丈夫心中最后一点关于家族传承的体面。

“念想,抵不过活命要紧。”王继文的声音透着无尽的疲惫,却又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活着,比什么都强。只要人在,希望就在。”这话像是在安慰妻子,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次日一早,雪停了,天地间一片刺眼的银白。王继文揣着一个紫檀木匣子,踏着没膝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往岐山县城走去。匣子里,是一套上好的田黄石印章,刻工精湛,是王家曾祖的心爱之物,传承了近百年。

“恒昌号”的錢掌柜依旧胖得像尊弥勒佛,见到王继文,小眼睛眯成一条缝,热情里透着精明。大海啊大海故乡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哎呦,王先生!稀客稀客!这大雪天的,您这是……”

“当东西。”王继文言简意赅,将木匣推上前。

錢掌柜打开匣子,拿起印章仔细端详,嘴里啧啧称赞:“好东西!真是好东西!王先生家底果然厚实……”他话锋一转,面露难色,“可这年月,兵荒马乱的,饭都吃不上,谁还玩这个?这价钱嘛……”

王继文面无表情:“你开个价。”

錢掌柜伸出三根胖手指:“三百大洋,死当。”

王继文的心像被冰锥扎了一下。这价格,简首是明抢。他试图争辩:“錢掌柜,这田黄的成色,这雕工,市面上至少值一千……”

“王先生,此一时彼一时啊!”錢掌柜打断他,皮笑肉不笑,“城外灾民都易子而食了,您这宝贝,能换几百斤粮食就是造化。三百五,顶天了!要不,您再去别家问问?”

王继文看着錢掌柜那副吃定他的样子,又想起学堂里等米下锅的孩子,炕上咳血的妻子,还有岳父家绝望的境况。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当铺特有的陈腐气味让他一阵反胃。家族的体面,文人的清高,在赤裸裸的生存面前,不堪一击。

“罢了……三百五,就三百五。”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拿着那叠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庄票走出当铺,王继文觉得阳光格外刺眼。街角,几个兵痞正耀武扬威地走过,不远处,施粥棚前挤满了面黄肌瘦的灾民,为了一口薄粥推搡叫骂。这煌煌盛世,竟己如此不堪。他攥紧了手里的票子,这用祖传之物换来的“希望”,又能支撑多久?

回程的路显得格外漫长。风雪又起,天地苍茫,王继文的身影在雪地里蹒跚前行,显得异常孤独。在一个岔路口,他意外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风雪中翘首以盼——是郭小翠。

她裹着厚厚的旧棉袄,脸冻得通红,不住地跺着脚,看到王继文,眼里瞬间迸发出光亮,踉跄着迎了上来。

“你怎么出来了?这么冷的天!”王继文又急又气,连忙解开自己的外袍要给她披上。

“我……我担心你。”郭小翠声音颤抖,抓住他冰冷的手,试图捂热,“事情……办得咋样?”

王继文没有说话,只是把那一叠庄票塞进她手里。郭小翠摸着那带着王继文体温的票子,再看看丈夫疲惫憔悴、沾满雪花的眉眼,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她知道,这每一张票子,都浸透着丈夫对家族往昔的割舍和对未来沉重的担当。

“委屈你了……”她哽咽道。

“谄活(好)着哩。”王继文用西府话安慰她,努力想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有了这,爹的药,你的药,学堂的米,就都有着落了。咱能挺过去。”

他接过郭小翠臂弯里挎着的篮子,里面竟放着两个还温热的烤红薯。“刘婶偷偷给的,让我路上垫垫。”郭小翠小声说。

夫妻俩互相搀扶着,在风雪中艰难前行。没有太多言语,但那种在绝境中相互依偎、彼此支撑的温情,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有力量。风雪依旧肆虐,但两颗心,却因为共同承担的重量,靠得更近了些。

送郭小翠回家安顿好,又让郭小宝带着钱和粮食赶紧送回娘家救急之后,王继文独自一人走进了村子一角的王家祠堂。

祠堂里比外面更冷,阴森森的。祖宗牌位静静矗立在供桌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长明灯的火苗如豆,在寒风中摇曳不定,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他点燃三炷香,插入香炉,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跪拜,只是静静地站着,望着那些刻着先人名讳的木牌。

“列祖列宗在上,”他低声开口,声音在空寂的祠堂里显得格外清晰,“不肖子孙王继文,今日……今日变卖了祖传的田黄印,实属无奈……”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勇气,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一种执拗的辩护:“如今饥荒连年,外敌环伺,世道崩坏。读书识字,明理自强,或许是咱西府娃娃们唯一的活路,也是这乱世里一点未灭的星火。我办学堂,非为私利,实是想为这天地间,留几分读书种子,存一线文明之光。”

“祖产虽薄,用于滋养后代,用于救人危难,想来……想来列祖列宗也不会过于怪罪吧?”他的语气从最初的愧疚,渐渐变得坚定,“这传承,不在几件古物,而在人心,在精神。只要学堂的读书声不绝,只要仁恕之道不灭,我王家,我西府,乃至我华夏之魂,便不会亡!”

油灯的火苗猛地跳跃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应他的话语。王继文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胸中的块垒仿佛消散了不少。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些沉默的牌位,转身,大步走出祠堂。风雪似乎小了些,天边隐隐透出一丝微光。他还要回去备课,明天,学堂的钟声依然会准时敲响。只要还有一个孩子来,他就要教下去。这,是他王继文选择的道,也是他在时代洪流中,能为这片黄土地所做的,最坚实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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