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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锈钢板映出的、那张覆盖冰霜的、近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陌生面孔,所带来的冰冷认知,并未引发叶斌的情感崩溃,反而像最终确认了一个物理常数般,让他彻底接受了自身“非人化”的现状。
他不再纠结于自我形象,也不再试图对抗那如影随形的冰柜幻听。
生存的程序,在一种更加绝对、也更加空洞的状态下继续运行。
然而,程序需要能源,而能源的终极形式,对于此刻的叶斌而言,便是那些整齐码放在储物架上,象征着秩序、稳定与未来延续的——罐头。
柴油是动力,是光明,是温暖(哪怕是微不足道的)。
但罐头,是血肉,是生命得以延续的物质基础。
在精神世界逐渐滑向虚无与异化的同时,这些冰冷的金属罐子,在他眼中的地位,却悄然发生着某种诡异的神圣化。
不知从何时起,清点罐头,成了他除了记录日志之外,另一项近乎仪式化的日常。不是粗略估算,而是极其细致地、一遍又一遍地数。
他会走到储物架前,目光如同扫描仪,从第一排左起第一个开始,指尖(隔着手套)虚点,心中默念数字。
“一、二、三……”
动作缓慢,专注,仿佛在检阅一支绝对忠诚、维系着他生命线的军队。
这己经是他今天,或者说,是这个体感周期内的第200次清点了。数字本身没有意义,因为消耗和总数他都了然于胸。这个行为本身,成了一种精神上的锚定,一种对抗外部混乱和内部虚无的咒语。
就在这第200次清点的过程中,一个更加古怪的念头,如同冰原上自行生长的毒蕈,从他意识的缝隙中钻了出来。
给它们起名字。
不是编号,那是日志里干瘪的记录。是名字。像称呼……同伴一样。
这个念头如此荒谬,却又带着一种的、填补内心巨大空洞的魔力。
他的目光,落在了手中正拿着的一个黄豆罐头上。椭圆形的金属罐身,标签早己磨损脱落,只剩下模糊的印花。
“……就叫你‘黄豆’吧。”他低声说,声音在寂静的仓库里显得异常清晰,甚至吓了他自己一跳。
但他没有停下。目光移向旁边一个扁圆的午餐肉罐头。
“‘铁块’。”
一个青豆罐头。
“‘翡翠’。”
一个番茄酱罐头。
“‘红脸’。”
……
他一个个地命名下去,用的都是极其简单、甚至有些可笑的称谓,与其说是名字,不如说是基于外形或内容的粗暴标签。但在这个过程中,这些冰冷的、无生命的罐头,仿佛被注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个体”的灵光。它们不再是完全同质的“物资”,而是有了区分的“存在”。
当他完成这自欺欺人般的命名仪式,再次拿起第一个被命名的“黄豆”罐头,准备将其作为今日的午餐时,意外发生了。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极其细微的颤抖,却让他几乎没能拿稳那个沉甸甸的罐子。
不是因为寒冷,不是因为体力不支。是一种……心理上的阻滞。
开罐器卡在罐头顶部,他却迟迟没有用力按下。
“黄豆”。他刚刚赋予了它一个“名字”。现在,他要亲手“杀死”并“吞噬”它吗?
这个荒谬的联想,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丝异样,用力按下了开罐器。
“咔嚓——嘶——”
熟悉的开罐声,此刻却显得有些刺耳。
罐口打开,露出里面挤得满满当当、浸泡在淡盐水里的黄豆。一股豆类特有的、带着些许生腥的气味弥漫开来。
他拿出餐具,舀起一勺,送向嘴边。
动作,却在中途停滞了。
他看着勺子里那些圆滚滚、黄澄澄的豆子。“黄豆”……他刚刚命名的“黄豆”。
一种更加诡异、更加令人不适的念头,如同沼泽底部的气泡,猛地冒了上来:
“我在吃……朋友?”
这个想法是如此荒诞,如此脱离现实,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了他因极度孤独而变得异常脆弱和扭曲的神经。
他不是在进食。
他是在进行一场……同类相残的仪式。吞噬着一个他刚刚单方面赋予了“人格”的“存在”。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是生理上的不适,是纯粹心理上的抵触和恶心。
他维持着那个勺子悬在嘴边的姿势,僵住了许久。
最终,生存的本能,或者说,那套刻入骨髓的生存程序,压倒了这短暂的精神错乱。
他闭上眼,将勺子塞进了嘴里,机械地咀嚼,吞咽。
味道如同嚼蜡。
他只吃了一半。
便将剩下的半罐“黄豆”,仔细地盖上盖子,重新放回了储物架,放在了“铁块”和“翡翠”之间。
仿佛那不是剩下的食物,而是一具需要妥善安置的……残骸。
消耗:-1罐(黄豆)。
异常:进食过程出现严重心理障碍,未完成定量摄入。
他走到《生存日志》前,没有记录这荒谬的“命名仪式”和进食时的心理挣扎。那些是属于内部系统的、无法言说的错误代码。
他只是记录:
【午餐:摄入黄豆罐头半份。】
【备注:食欲不振。】
然后,他走到观察孔前,看着外面那片永恒的、吞噬一切的冰雪。
内心,那片荒芜的冰原上,回荡着一个无声的、带着一丝自嘲与悲凉的问题:
当一个人开始把罐头当朋友,他离彻底疯狂……还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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