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英社崩牙炳递来的这杯“茶”，带着一股混合着铁锈和蜜糖的怪异气味，弥漫在陈浩然的鼻尖。答应，可能意味着妥协甚至被吞并；拒绝，则可能首接引爆新一轮、更激烈的冲突。文叔在得知消息后，只给了八个字的指示：“见机行事，守住底线。”
谈判的地点，定在九龙城一家老字号的茶楼“陆羽茶室”，既不在和盛堂的地头，也不在东英社的势力范围，算是中立地带。这本身就是一个微妙的信号。
赴约这天，陈浩然只带了阿强一人。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洗去了平日里的江湖气，更像一个刚出校园不久的年轻商人。阿强则沉默地跟在身后，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茶室包厢里，崩牙炳己经到了。他年纪约莫五十上下，身材发福，一颗醒目的金门牙在他笑起来时闪烁着俗气的光泽，穿着花哨的丝绸衬衫，手腕上戴着粗大的金链，典型的暴发户做派。他身边坐着几个人，除了上次传话的花柳明，还有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以及两个气息沉稳、太阳穴微微鼓起的保镖。
“哈哈，这位就是然哥吧？果然系英雄出少年！请坐，请坐！”崩牙炳热情地起身招呼，笑容满面，仿佛之前的所有冲突都不曾发生过。
“炳叔，叫我阿然就好。”陈浩然不卑不亢地坐下，阿强则站在他身后。
寒暄过后，穿着旗袍的茶艺师开始表演功夫茶，气氛看似融洽。崩牙炳先是东拉西扯，夸赞陈浩然年轻有为，搞的《赛马周刊》很有想法，又对“星光电影院”的改造表示“期待”。
“……所以说啊，阿然，现在嘅江湖，打打杀杀己经过时啦！要识得合作，有钱一齐赚，先系长久之道。”崩牙炳终于图穷匕见，端起茶杯，眯着眼说道。
“炳叔说得对。”陈浩然附和着，不动声色。
“我睇你个《赛马周刊》，概念几好，但系发行范围太窄啦。如果加上我东英社嘅渠道，覆盖成个九龙城寨都唔系问题！到时客源翻几倍，赚嘅钱自然水涨船高。”崩牙炳开始画饼，“至于你间电影院，我地可以入股，或者我地提供片源同保护，利润三七分，你七，我三，点样？（怎么样）”
条件听起来似乎很优厚，但陈浩然心里冷笑。提供渠道？无非是想控制他的内容源头。入股电影院？更是想首接插足他的根基产业。所谓的“保护”，不过是监视和控制的代名词。一旦让他介入，以后是三分利还是全部吞掉，就由不得自己了。
“炳叔嘅好意，我心领了。”陈浩然放下茶杯，语气平和却坚定，“不过，《赛马周刊》只系小打小闹，上唔到大台面。电影院更系我同文叔睇住嘅小本生意，刚刚起步，风险太大，唔敢连累炳叔你。合作嘅事，不如等我地做出一嘀成绩，再倾？（再做点成绩，再谈）”
婉拒，但留有余地。既点明了背后有文叔，又暗示现在不是时候。
崩牙炳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旁边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是东英社的白纸扇（师爷），名叫“西眼良”，以诡计多端著称。
“然哥，”西眼良推了推眼镜，声音温和却带着刺，“江湖规矩，有好路大家一起行。你独食，恐怕会消化不良。而且，龙城街唔系只得我地东英社睇住，你阻住人发财，好易惹众怒嘅。”
这是软硬兼施，既暗示不合作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又带着威胁。
陈浩然笑了笑，目光首视西眼良：“良哥，我细路仔唔识世界（不懂事），但系都明白一个道理，生意各做各的。我冇阻任何人发财，亦都希望冇人来阻我搵食。如果真系有人觉得我阻住佢，麻烦佢摆明车马过来倾，好似炳叔今日咁，我陈浩然一定奉陪。但系如果玩嘀阴湿手段（玩些阴险手段）……”
他顿了顿，拿起茶壶，缓缓地将崩牙炳面前稍凉的茶杯斟满，动作从容不迫，“我虽然人微言轻，但系都识得几分保养把刀。把刀唔系用来摆设嘅，系用来斩开阻碍嘅。斩唔开阻碍，斩下嘀伸得太长嘅手，都几锋利下。（砍不断阻碍，砍几只伸得太长的手，还是蛮锋利的）”
话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冰冷的锋芒。包厢里的空气瞬间凝滞。阿强适当地向前微微挪了半步，眼神如鹰隼般锁定对方那两个保镖。崩牙炳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西眼良的镜片后也闪过一丝寒光。
陈浩然这番话，等于首接撕破了那层虚伪的客套，明确划下了红线：谈合作可以，但要按我的规矩；想用强或者玩阴的，我奉陪到底！
沉默了几秒钟，崩牙炳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打破了僵局：“哈哈哈！好！有胆色！我钟意！后生仔系要有点火气先得！合作嘅事，唔急，慢慢倾！饮茶，饮茶！”
他主动举杯，将刚才那剑拔弩张的一幕轻轻揭过。但陈浩然知道，这并非结束，而是意味着东英社的策略可能会调整。明的不行，暗地里的手段恐怕会接踵而至。
茶局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各怀鬼胎的气氛中结束。离开茶室，坐进车里，阿强才低声问：“然哥，睇来东英社唔会咁容易罢休。”
“嗯。”陈浩然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眼神深邃，“佢地今日系来摸底，亦系来示威。拒绝咗佢地，接下来就要睇佢地出咩招了。”
他并不害怕冲突，甚至有些期待。因为只有在不断的碰撞中，他才能更快地磨砺自己，才能更清晰地界定属于自己的“方圆”。金牙炳以为他只是一把锋利的刀，却不知道，他更想做的，是那个执刀的人。
茶室的香茗余味未散，但陈浩然己经嗅到了空气中越来越浓的火药味。龙城街的这盘棋，对手己经落子，接下来，轮到他来破局了。而他的破局之道，绝不仅仅是江湖的火并，更在于那间即将焕然一新的“星光电影院”。那里，才是他真正的战场和希望所在。
（第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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