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的灯
夜色是被浓墨反复浸染过的丝绒，从天际线一路铺陈到厉家别墅的每一寸角落，连庭院里名贵的香樟都成了模糊的剪影。墙上的欧式挂钟敲过十二点，厚重的钟摆声在寂静的客厅里荡开涟漪，又缓缓沉下去。唯有沙发旁那盏黄铜底座的落地灯，固执地亮着一圈暖黄色的光晕，像枚不肯熄灭的星子，把苏软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没坐在沙发上，而是选了块柔软的羊绒地毯，背靠着沙发边缘蜷着腿。腿上盖着条浅灰色的针织毯，手里捧着本精装的散文集，书页停留在第三十二页——这是她今晚第三次把目光落在这里，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视线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斜前方那扇紧闭的书房门，门后隐约传来键盘敲击的清脆声响，时而急促如骤雨，时而滞涩如钝刀割木，每一声都像敲在她的心尖上。
这是厉承爵熬夜的第三天。
危机爆发得毫无征兆。前天下午，苏软正在花房里给新换盆的蝴蝶兰浇水，就听见客厅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厉承爵压抑的指令声。她抱着喷壶站在花房门口，看见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凌乱，眉头拧成了深深的川字，正对着电话那头低吼：“不管用什么办法，必须把缺口补上！晚上八点，让技术和财务的核心团队在公司等着我。”
挂了电话，厉承爵才发现站在不远处的她，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却只是丢下一句“我今晚不回来吃饭”，便抓起外套匆匆出门。那一天，他凌晨西点才到家，身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和咖啡渍，连换鞋的动作都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从那天起，别墅里的氛围就变了。白天厉承爵早出晚归，有时甚至顾不上回家，苏软只能让张妈把做好的饭菜装进保温盒，托司机送去公司。到了晚上，书房的灯便成了这座房子里唯一的“灯塔”，亮得人心头发沉。
苏软轻轻合上书，放在地毯旁。茶几上早己摆好了准备好的东西：一只银质保温壶，里面是下午就开始焖泡的熟普洱，茶叶是去年去云南出差时特意带回来的古树茶，醇厚回甘，最能解乏；旁边的骨瓷碟里，盛着一小碟蓝莓，她特意用温水泡过，去掉了生冷气——昨天晚上厉承爵出来喝水时，她瞥见他嘴角起了个小小的燎泡，想来是熬夜上火了。
除此之外，厨房的保温柜里还温着一碗莲子百合粥。张妈下午就回了自己家，这粥是苏软照着食谱慢慢熬的，小火炖了一个多小时，莲子熬得粉糯，百合也出了蜜般的甜香。她记得厉承爵以前胃不好，熬夜时空腹喝咖啡最伤胃，得备点温和的东西垫一垫。
墙上的挂钟又往前走了十五分钟，书房里的键盘声终于停了。苏软立刻首起身子，下意识地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指尖触到微凉的皮肤，才惊觉自己竟然坐着发了这么久的呆。她站起身，刚要往厨房走——想着把粥端出来再热一下，就听见书房门传来极轻的“咔嗒”一声。
厉承爵走了出来。
他没穿西装外套，只穿着件白色的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表盘上的钻石在灯光下闪着冷硬的光，却衬得他的手腕格外苍白。最显眼的是他的脸，眼底是遮不住的青黑，像是被墨笔染过，平日里锐利的眼神此刻蒙上了一层疲惫的雾霭，连带着平日里总是抿成首线的薄唇，都显得有些干涩。下巴上冒出了青黑色的胡茬，打破了往日的精致，添了几分落魄的凌厉。
“还没睡？”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磨过木头，每一个字都透着浓重的倦意。说话时，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眉心，指腹按压在眉心的红痕上，那是长时间盯着屏幕留下的印记。
苏软迎上去，脸上扬起一抹温和的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等你呢。”她快步走到茶几旁，拿起保温壶，倒了一杯温热的普洱，递到他面前，“刚给你续了热水，还是温的。这茶回甘好，能解乏。”
茶杯递过去时，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厉承爵的手很凉，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杨玉红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苏软心里轻轻一揪。她记得以前不管多晚回来，他的手都是温热的，想来这几天是真的熬得狠了。
厉承爵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那点暖意顺着指尖一路往上爬，钻进了微凉的血液里，最后落在了心口。他低头看着杯中琥珀色的茶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苏软站在灯光下的轮廓。这三天，他像个陀螺一样连轴转，白天应对银行的催款、合作方的质疑，晚上和团队拆解数据、制定方案，脑子里全是冰冷的数字和紧迫的时间线，连喝口水的间隙都没有。他以为家里早就该一片漆黑，却没想到还有人在等他，还有一杯温热的茶在等着他。
“怎么不回房睡？”他喝了一口茶，醇厚的茶香在口腔里散开，冲淡了嘴里的咖啡苦味，连带着紧绷的神经都松懈了几分。他抬眼看向苏软，目光落在她眼下淡淡的青影上——她显然也没睡好。
“回房也睡不着，不如在这里等你。”苏软避开他的目光，走到厨房门口，“对了，我给你熬了莲子百合粥，在保温柜里温着，我去给你盛一碗？你肯定饿了。”
她说着就要往里走，手腕却忽然被人抓住了。
厉承爵的手指修长有力，握在她的手腕上，力度不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苏软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他，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不再是全然的疲惫，似乎还藏着些别的什么，像深潭里的涟漪，细碎却清晰。
“不用了。”他松开手，声音低了些，“我还要回书房处理点事，粥……等会儿再说吧。”
苏软看着他松开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她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把茶杯往他手里又递了递：“那你先把茶喝了，暖暖身子。书房里我给你放了个加湿器，别太干了。”
厉承爵“嗯”了一声，看着她重新坐回地毯上，拿起那本散文集，却没有翻开，只是安静地坐着，像一尊温柔的雕像。他忽然觉得，这盏暖黄的灯，这个安静的人，像是一剂良药，悄无声息地抚平了他连日来的焦躁。
他拿着茶杯转身回了书房，关门的瞬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苏软正望着窗外的夜色，侧脸在灯光下柔和得不像话。他轻轻合上门，把那片暖黄关在了门外，却把那点暖意揣进了心里。
书房里，电脑屏幕的光冷得刺眼。厉承爵坐在真皮座椅上，喝了一口剩下的普洱，指尖在键盘上悬了许久，却没有落下。他想起刚才碰到苏软手腕时的触感，细腻温热；想起她眼底的青影，和自己的如出一辙；想起她准备的茶、蓝莓，还有那碗没来得及喝的粥。
他打开私人文件夹，里面有一张照片，是去年公司年会时拍的。照片里，苏软穿着一身淡蓝色的礼服，站在角落里，正对着他笑。那时他刚接手公司不久，也是焦头烂额，是她陪着他吃了无数顿外卖，在他熬夜时默默递上一杯热牛奶。
原来，不管什么时候，她都在。
厉承爵关掉照片，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起来。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滞涩，每一个字符都透着坚定。他知道，书房外有一盏灯在等他，有一个人在等他，他不能输，也输不起。
客厅里，苏软放下书，又看向那扇紧闭的书房门。键盘声重新响起，比刚才更急促，却少了几分滞涩。她拿起保温壶，给空了的茶杯续上热水，又把碟子里的蓝莓换了一批新鲜的——刚从冰箱里拿出来，还带着凉意，她用温水泡了泡，才重新放回碟子里。
挂钟的时针又滑过了两点。苏软打了个哈欠，眼眶泛起。她靠在沙发上，裹紧了针织毯，想着就眯一会儿，等厉承爵出来再醒。可眼皮实在太重，像坠了铅块，没一会儿，就伴着书房里传来的键盘声，沉沉睡了过去。
落地灯的光依旧暖黄，照着她恬静的睡颜，也照着那杯始终温热的普洱，和那碟新鲜的蓝莓。夜色还很长，但这盏长明的灯，却让这漫长的夜，多了几分温柔的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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