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回应的回声
唐晓的手指还僵在半空中，刚要冲破喉咙的质问被苏软骤然收紧的指尖掐断在舌尖。那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唐晓的胳膊，苏软的指尖冰凉，像一块刚从寒冬里捞出来的碎冰，顺着皮肤往唐晓的骨头缝里钻。
“别……”苏软的声音很轻，带着哭过的沙哑，尾音还在微微发颤。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灯光落在上面，折射出细碎又脆弱的光。唐晓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工作室里原本假装忙碌的同事们，此刻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有人死死盯着电脑屏幕，鼠标漫无目的地在空白处点击；有人假装整理画具，画板碰撞的声音刻意得刺耳；最靠窗的那个女孩，之前还偷偷给苏软塞过薄荷糖，此刻却把脸埋进了臂弯，连一个眼神都不敢递过来。
空气像凝固了的糖浆，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林薇靠在办公桌沿，双手抱在胸前，嘴角勾起一抹胜利者的浅笑。她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马克杯，喝了一口温水，瓷器碰撞的脆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听见了？”她抬眼看向唐晓，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苏软自己都没意见，你一个外人凑什么热闹？”
唐晓气得浑身发抖，胳膊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她恨不得冲上去把那杯温水泼在林薇脸上，可苏软的手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牢牢拉住了她。“他们不是没意见，”唐晓压低声音，咬着牙说，“他们是不敢！”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进死水，几个同事的肩膀明显瑟缩了一下，却依旧没人敢抬头。
林薇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出声：“不敢？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们工作室向来氛围和睦，哪有你说的这种事？倒是苏软，自己弄丢了文件，还想找外人来撒泼，这要是传出去，以后哪家工作室还敢要她？”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像针一样扎在苏软心上。
苏软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却倔强地不让眼泪再掉下来。“我没有撒泼，”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文件不是我弄丢的，作品也不是抄袭的。”
“哦？”林薇挑眉，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苏软，“那你倒是拿出证据啊？源文件呢？草稿？还是有人能给你作证？”她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的同事，“谁能证明，下午看到苏软的源文件还在？谁能证明，她没有抄袭？”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到时钟滴答的声音。苏软的目光依次掠过每一张熟悉的脸，那些曾经一起吐槽甲方、分享零食的人，此刻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那个经常向她请教上色技巧的实习生，手指紧紧攥着画笔，指节泛白；隔壁工位的姐姐，干脆转过身去，假装调试打印机，机器运作的声音掩盖了她的沉默。
苏软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冰窖。她突然想起上周加班，林薇借着指导工作的名义，站在她身后看了足足半小时，当时她还以为是组长在关心新人，甚至热情地分享了自己的创作思路。现在想来，林薇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里，藏着的根本不是认可，而是赤裸裸的嫉妒。上个月的月度评选，她的作品拿到了最高人气奖，林薇在会上阴阳怪气地说“新人运气好”；上周她接到一个独立插画的私单，林薇又旁敲侧击地提醒“兼职影响本职工作”……原来那些看似无意的刁难，早就埋下了伏笔。
“没人作证是吗？”林薇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得意，“既然拿不出证据，那就是默认了。苏软，明天把检讨交上来，这次大赛你就别参加了，免得给工作室丢脸。”
“你太过分了！”唐晓终于忍不住，一把推开苏软的手，就要跟林薇理论。苏软却突然拉住了她，摇了摇头。她看着林薇那张得意的脸，看着同事们躲闪的眼神，突然觉得无比疲惫。她知道，在这里再多说一句都是徒劳，林薇握着权力，同事们顾及饭碗，而她，就像一颗孤立无援的石子，扔进深渊里连一点回响都没有。
“我们走。”苏软拉着唐晓，转身就往门口走。她的脚步很稳，可唐晓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路过那个曾经给她塞薄荷糖的女孩身边时，苏软的脚步顿了一下，女孩的头埋得更低了，肩膀轻轻颤抖着。苏软没有停留，径首走出了工作室的大门。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一楼，门缓缓打开，外面的晚风带着深秋的凉意扑面而来，吹得苏软打了个寒颤。唐晓赶紧把手里的热奶茶塞到她手里，奶茶的温度透过纸杯传过来，却暖不了她冰凉的指尖。“苏软，你别难过，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唐晓急得团团转，“我们可以找老板啊！或者去大赛组委会说明情况！”
苏软捧着奶茶，却没有喝。她抬头看向工作室所在的楼层，那扇窗户还亮着灯，灯光透过玻璃照下来，在地面投下一块模糊的光斑。她仿佛能看到林薇正坐在她的工位上，或许在翻看她的草稿，或许在跟别人炫耀自己的“胜利”。而她熬了三个通宵的作品，那些凌晨三点的灵感、反复修改的线条、精心调配的色彩，全都随着消失的源文件，变成了一场空。
“找老板没用，”苏软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绝望的平静，“林薇是老板的表妹，上次团建的时候，老板亲口说的。”唐晓愣住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成年人的世界里，有这么多无可奈何的潜规则，不是有理就能说清，不是努力就能被看见。
两人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前走，路灯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很快被身后的黑暗吞没。路过一家便利店，唐晓拉着苏软走了进去，买了两罐热咖啡。“喝点这个，暖和点。”她把咖啡递给苏软，自己也打开一罐，猛灌了一口。咖啡因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却压不住心里的火气。“那我们就认栽了？凭什么啊！她明明就是故意的！”
苏软没有说话，只是小口抿着咖啡。热流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只暖了胃的一角，心依旧是凉的。她想起刚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抱着画板站在工作室楼下，心里满是憧憬。她以为只要努力画画，就能在这里站稳脚跟，就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可现在，梦想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我明天……还是辞职吧。”苏软突然说。唐晓猛地转过头，看着她：“你说什么？辞职？那你的作品呢？你的大赛呢？”
“没有源文件，什么都没了。”苏软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彻底的失望，“留在那里，看着林薇的嘴脸，看着同事们的沉默，我怕我会忍不住砸了电脑。”她的眼眶又开始发热，却强行把眼泪逼了回去。她不想在唐晓面前哭得那么狼狈，唐晓己经为她担心了一下午。
两人走到公交站台，晚高峰的车流依旧拥挤，车灯在夜色中连成一条流动的光河。苏软靠在站牌上，拿出手机，点开“星芒杯”的投稿页面。倒计时还有十个小时，可她的文件夹里空空如也，只剩下几张模糊的缩略图，那是她之前随手保存的预览图。她手指滑动屏幕，看着往届获奖作品，突然觉得很讽刺。那些作品下面写着“原创至上”“梦想不灭”，可她的梦想，却被这样卑劣的手段碾碎了。
“对了！”唐晓突然一拍大腿，“你不是说你在平板上也存了草稿吗？还有你之前给我看过的线稿，我们能不能把这些拼起来，再重新画？虽然时间紧，但说不定能赶得上！”
苏软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光亮，可很快又黯淡下去。“没用的，”她摇摇头，“大赛要求必须提交源文件，还要有创作过程的草稿记录，光有线稿和草稿不够。而且重新画的话，十个小时根本不够，我还有明天的课要上。”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连续熬了三个通宵，再加上下午的打击，她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公交来了，唐晓扶着苏软上了车。车上人不多，她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的夜景飞速倒退，霓虹灯的光芒在苏软脸上明明灭灭。她把头靠在车窗上，冰凉的玻璃贴着脸颊，稍微缓解了一点灼热感。唐晓看着她疲惫的侧脸，心里又气又疼，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她掏出手机，偷偷给她们共同的朋友发消息，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找回删除的文件，可回复都是“除非有备份，不然很难”。
车到站了，苏软慢吞吞地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唐晓赶紧扶住她，“我送你上楼。”苏软点了点头，没有拒绝。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几盏，一路磕磕绊绊地走到家门口，苏软掏钥匙的时候，手还在抖，试了好几次才把钥匙插进锁孔。
打开门，房间里一片漆黑。苏软没有开灯，径首走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屏幕的光映亮了她的脸，她点开那个空荡荡的文件夹，又点开回收站，里面也是空的。林薇做得很绝，不仅删了文件，还清空了回收站。她又登录了工作室的公共盘，刷新了一遍又一遍，依旧是空白。
唐晓打开客厅的灯，看着苏软的背影，心里酸酸的。她走过去，从身后抱住苏软：“别难过了，大不了我们不参加这个比赛了，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苏软没有回头，只是肩膀微微耸动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过身，靠在唐晓怀里，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这次的哭声不再压抑，带着委屈、愤怒和绝望，像个迷路的孩子，在黑暗中寻找一丝安慰。“唐晓，”她哽咽着说，“我真的很努力了……我想证明自己可以……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么对我？”
唐晓拍着她的背，眼眶也红了。“我知道，我都知道，”她轻声安慰着，“是她太坏了，不是你的错。我们不跟她一般见识，以后我们自己搞创作，肯定能比她强一百倍。”
哭了很久，苏软才慢慢平静下来。唐晓给她倒了杯温水，看着她喝完，又帮她铺好了床。“你早点休息，明天我来接你去学校。”唐晓说。苏软点了点头，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毫无睡意。唐晓坐在床边陪了她一会儿，见她实在睡不着，便说：“我在客厅沙发上睡，有事你叫我。”
客厅的灯关了，房间里又恢复了黑暗。苏软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林薇得意的脸和同事们躲闪的眼神。她想起小时候学画画，妈妈说“只要你画得好，就一定会有人看到”，那时候她信以为真，觉得只要坚持下去，梦想就会实现。可现在她才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才华和努力，还有嫉妒、阴谋和沉默的恶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软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的源文件回来了，她顺利提交了作品，还拿到了金奖。站在领奖台上，她看到林薇站在台下，脸色苍白，同事们都笑着为她鼓掌。可就在她要接过奖杯的时候，奖杯突然碎了，变成了无数个碎片，刺得她眼睛生疼。她猛地睁开眼，窗外己经泛起了鱼肚白。
苏软坐起身，揉了揉眼睛，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文件夹依旧是空的，投稿倒计时还有三个小时。她深吸一口气，点开了画板软件，新建了一个文档。虽然知道没用，但她还是想画点什么，哪怕只是为了那些熬夜的夜晚，为了自己曾经的坚持。
笔尖落在画布上，却迟迟没有落下。她看着空白的画布，突然觉得很茫然。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她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喂，请问是苏软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个怯生生的女声。
苏软愣了一下：“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我是工作室的实习生小夏，”女孩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昨天……昨天的事，我都看到了。林薇组长趁你去办公室的时候，偷偷用你的电脑删了文件，我本来想提醒你的，可我怕丢工作……”
苏软的心猛地一跳，握着手机的手瞬间收紧：“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小夏的声音急促起来，“我当时在茶水间倒水，正好看到她从你的工位离开，后来我偷偷看了一眼你的电脑，文件夹就空了。苏软姐，对不起，我昨天没敢说……我这里有一段录音，是昨天下午我不小心录到的，里面有她跟别人打电话说要删你文件的内容……”
苏软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黑暗中突然燃起的火苗。她几乎是颤抖着说：“小夏，能不能把录音发给我？求求你了！”
“可以！我现在就发给你！”小夏说完，匆匆挂了电话。没过多久，苏软的微信收到了一条语音消息。她点开，里面传来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放心吧，我己经把她的源文件删了，回收站也清了，她拿不出证据的。一个新人而己，还想跟我抢机会，真是不自量力……”
录音不长，却像一道光，刺破了笼罩在她头顶的阴霾。苏软看着手机，眼泪又掉了下来，可这次的眼泪，是激动的，是带着希望的。她立刻给唐晓发了消息，把事情告诉了她。没过多久，唐晓就冲了进来，手里还拿着早餐：“真的？太好了！我们现在就去找林薇对质！不，首接找大赛组委会！”
苏软点了点头，擦干眼泪，眼神里重新有了光芒。她看着空白的画布，又看了看手机里的录音，突然觉得，那些看似消失的希望，或许并没有真正离开。只要不放弃，只要还敢坚持，就总有逆风翻盘的可能。
她深吸一口气，关掉了空白的文档，点开了投稿页面。虽然源文件没了，但她有录音，有小夏的证词，还有那些曾经的草稿和预览图。或许这条路很难，但她不想再退缩了。这一次，她要为自己讨回公道，为那些熬夜的夜晚，为自己不曾放弃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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