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场的信号
深秋的午后，国际艺术展的展厅里弥漫着淡淡的松节油与咖啡混合的香气。巨大的落地窗外，梧桐叶被秋风染成焦糖色，一片片打着旋儿坠落，透过玻璃在地面投下流动的光影。顾言之站在一幅印象派画作前，指尖无意识地着西装外套的袖口，目光却越过画框的边缘，落在斜前方的两人身上。
那是展厅相对僻静的角落，陈列着几幅当代写实主义作品。厉承爵微微侧身站在苏软左侧，身形挺拔如松，恰好将她护在远离人流的位置。刚才一群摄影爱好者举着相机匆匆经过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苏软的肩膀，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次。就是那个瞬间，顾言之清晰地捕捉到厉承爵眼底一闪而过的警惕——不是对陌生人的疏离，而是对“领地”被触碰的本能防御。这种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像一张无形的网，悄无声息地笼罩在两人周遭，连空气都仿佛带上了专属的标记。
顾言之端起一旁服务台的柠檬水，冰凉的杯壁顺着指尖传来凉意，却压不下心底那份愈发清晰的认知。他认识苏软两年有余，从她刚入行时的青涩懵懂，到如今在专业领域独当一面，他见过她面对甲方质疑时的坚定，见过她完成项目后的雀跃，却从未见过她此刻的模样。苏软正仰头看着厉承爵，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原本总是带着几分职业疏离的眼神里，此刻盛满了专注，甚至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就像迷路的人找到了方向，那种全然放松的姿态，是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
三天前在行业峰会上的场景突然闯入脑海。当时有位竞品公司的高管故意刁难苏软，言语间带着隐晦的轻视，是厉承爵突然走过来，递过一杯香槟打断了对话，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苏经理的方案我看过，比贵公司去年的落地案例成熟三倍不止。”那一刻，苏软看向厉承爵的眼神里有惊讶，有感激，却还没有如今这般复杂的情愫。而今天早上在展厅入口，厉承爵自然地接过苏软手里的资料袋，替她拉开玻璃门时，苏软眼底的光又亮了几分。
“顾先生也喜欢雷诺阿的作品？”身旁传来一道温和的询问，是同行业的一位策展人。
顾言之收回目光，礼貌地笑了笑：“只是觉得光影处理很有味道。”他的视线再次飘向那角落，恰好撞见厉承爵低头听苏软说话的模样。苏软手里拿着一本展览手册，指尖点在某一页，似乎在分享自己的见解，而厉承爵微微垂着眸，目光落在她的指尖，嘴角绷着的线条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策展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了然地笑了笑：“厉总和苏经理看着倒是般配。听说厉总这次特意推了海外的视频会议，就是为了陪苏经理来展会？”
顾言之端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厉总向来重视人才。”
“重视到亲自陪逛展会，还全程不看手机的程度？”策展人调侃道，“上次我见他陪合作方看项目，十分钟里接了三个越洋电话。”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顾言之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侥幸。他想起刚才厉承爵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好几次，他都只是瞥了一眼便按了静音，连屏幕都没舍得点亮——那可是以“分秒必争”著称的厉承爵，连上市公司的并购谈判都能中途离席处理紧急事务的人，此刻却愿意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苏软身上。
展厅另一侧突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是某位知名画家空降现场，引来了不少参观者的围堵。人流朝着骚动的方向涌去，路过苏软身边时，厉承爵下意识地往她身边靠了靠，用手臂圈出一小块安全区域。苏软抬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浅浅的，却像初春的阳光，瞬间驱散了周遭的嘈杂。
就是这个笑容，让顾言之彻底下定了决心。他太清楚这种眼神里的含义了，那是心动的萌芽，是不自觉的靠近，是旁人再无法介入的信号。他再留在这儿，不过是自讨没趣，甚至可能打扰到两人之间正在悄然滋生的情愫。
顾言之将杯中的柠檬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他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口，朝着苏软和厉承爵的方向走去。脚步声在铺着地毯的展厅里很轻，却还是惊动了正在说话的两人。
苏软率先转过头，看到他时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顾先生？”
顾言之脸上挂着惯常的温和笑意，目光在苏软脸上停留了半秒，又转向厉承爵，语气自然得仿佛只是寻常道别：“苏软，厉总，真不好意思，我朋友刚才发消息说己经到展会另一端的雕塑区了，还在等我过去会合。”
苏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礼貌地颔首：“原来是这样，那顾先生快过去吧，别让朋友等急了。”
厉承爵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早该如此”的疏离。他既没有挽留，也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顾言之早己习惯了厉承爵的冷淡，并不在意。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苏软脸上，这一次，他没有掩饰眼底的情绪——有几分了然，几分遗憾，还有几分过来人式的意味深长。他知道，这一眼或许是最后一次以“追求者”的身份看向她了。“苏软，好好看展，下次有机会再聊。”
“好的，顾先生慢走。”苏软的语气依旧礼貌，却没了之前的拘谨。
顾言之最后看了一眼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转身融入了涌向雕塑区的人流中。他没有回头，脚步却比来时慢了许多。走廊里的光线忽明忽暗，映着他略显落寞的侧脸。他掏出手机，给那位“在等他”的朋友发了条消息：“不用等我了，我先回去了。”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刚好走出展厅大门。秋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吹动了他的头发。顾言之抬头看向天空，云层厚重，像压在心头的情绪。他自嘲地笑了笑，或许从一开始，他就输了——输在厉承爵的明目张胆，更输在苏软看向厉承爵时，那藏不住的心动。
而展厅的角落里，苏软看着顾言之消失的背影，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边的厉承爵，恰好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言语，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厉承爵的嘴角，似乎极淡地勾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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