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华灯初上。芳妃所居的宫殿内，鎏金熏笼里吐出缕缕苏合香的青烟，与窗外渐沉的夜色交织成一片朦胧的纱幔。
慕容奎端坐在紫檀木圈椅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他手边那盏雨过天青瓷盏中的君山银针早己凉透，叶梗沉在盏底，一如他此刻晦暗不明的心绪。
“哥哥今日倒是清闲。”一道声音从屏风后传来。芳妃扶着侍女的手转出，身上正红蹙金宫装曳地，发间九凤衔珠步摇在灯下晃动着刺目的金光。
慕容奎抬眼，只见那座紫檀木嵌玉石花鸟屏风后，妹妹的身影由模糊至清晰。他未起身，只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你急着唤我入宫，所为何事？”
芳妃在他对面坐下，珊瑚护甲轻轻划过案几：“听说哥哥举荐洛宁进了军畿卫？”她唇角噙着笑，眼底却凝着霜，"哥哥这是何意？"芳妃屏退左右，语气中难掩惊怒，"那丫头分明是我们心头大患，你为何要将她安置到军中？岂非养虎为患！"
殿内霎时寂静，唯有更漏声声滴答。慕容奎额角青筋微跳，猛地攥紧拳头——那枚玉扳指在指节上勒出深痕。他何尝愿意？那夜柴房里的蛙跳、洛宁冰冷的眼神、凌绝似笑非笑的嘴角。。。种种屈辱瞬间涌上心头。
慕容奎面色一沉，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他自然不能说出那夜被两个小辈挟制的狼狈，更不能提及那份关乎慕容家存亡的威胁。那些话在喉头滚了又滚，最终化作一声冷哼："妇人之见！本将军自有谋划。"
"什么谋划连我都不能说？"芳妃近日因丽贵人的事正心烦意乱，此刻更是步步紧逼，"莫非哥哥是看那丫头得了圣心，想要另寻靠山？"
“军国大事，岂容你过问！”他霍然起身，袖袍带倒茶盏，冰冷的茶水在桌上洇开深色水渍，“好好当你的贵妃！待皇后一死，后位。。。”
“后位？”芳妃忽然笑出声，那笑声尖利得刺耳，“陛下己经半月未曾踏足永寿宫了！哥哥可知如今养心殿夜夜笙歌，都是那个丽贵人在伺候！”
她越说越激动，珊瑚护甲在案几上划出刺耳声响：“选秀在即，若是再进来几个狐媚子。。。哥哥却在帮仇人铺路！”
慕容奎脸色铁青，目光扫过那座精致的屏风。绢素上绣着的牡丹争艳图，此刻看来格外刺眼。他想起那日被迫写下的荐书，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
“住口！”他一把抓住芳妃手腕，压低声音，“你当真以为我愿意？那丫头手里攥着。。。”话音戛然而止，他猛地甩开手，深吸一口气。
芳妃怔怔望着兄长。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那双总是盛满算计的眼睛里，竟闪过一丝。。。恐惧？
“哭什么！”慕容奎烦躁地踱步，战靴碾过地上的碎瓷，“既然碍事，让她生不出便是。”
“说得轻巧！”芳妃拭泪，“这些年后宫无所出，陛下早己起疑。若此时动手。。。”
慕容奎突然停在屏风前。月光透过窗棂，在绢素上投下他扭曲的影子：“选秀不是快到了？找个最张扬的新人，把这桩事栽给她。”他转身，眼底泛起冷光，“既除了威胁，又能立威。”
芳妃护甲上的珊瑚珠轻轻碰撞，她缓缓勾起唇角：“哥哥好计策。”
“小忍才有大谋。”慕容奎拾起地上碎瓷，指尖被划出血痕也浑然不觉，“记住，成大事者。。。最重要的就是等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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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妃端起那盏冷茶，慢慢泼在屏风下的牡丹绣样上。水迹在锦缎上蔓延，像一朵凋零的花。
“那就让她再得意几日。”
芳妃护甲上的珊瑚珠在烛火下泛着血色的光，她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还有哥哥，切记不能让洛宁那丫头在你军畿卫里干出什么事情来。别看她年纪小，可精得很——那双眼睛，有时候看得人心里发毛。”
“不用你说，我自然知道。”慕容奎沉声应道，指节无意识地着腰间佩刀的刀柄，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校场上洛宁那双与他首视、毫不避让的眼睛。他饮尽杯中早己凉透的茶水，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军畿卫是我的地盘，她翻不出浪花来。倒是你，在宫里务必谨慎，丽贵人和即将入宫的秀女。。。才是你眼下该费心的。”
殿内陷入一片沉寂，唯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兄妹二人各怀心事地坐在原处，慕容奎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手指在膝上无意识地划着布阵图般的轨迹；芳妃则垂眸凝视着自己护甲上流转的冷光，眼底翻涌着深宫妇人特有的算计与狠厉。
熏炉里的香即将燃尽，最后几缕青烟在两人之间袅袅盘旋，仿佛勾勒出一张无形而危险的网。
烛火在案头跳跃，映照着洛宁凝神思索的侧脸。她仅着一件素色寝衣，墨发披散，正伏案审阅夏逸方才呈上的密报——关于本届待选秀女的详细背景。
狼毫笔尖在宣纸上轻轻勾画，时而停顿，在一旁留下细密的批注。她在筛选，筛选那些或许能在这盘棋局中，成为暂时盟友的人选。
首要条件，便是其家族需有能与慕容家稍稍抗衡的资本。然而，将门出身的秀女今年寥寥无几，仅有的几位，其父兄要么与慕容奎关系密切，要么就是立场暧昧的墙头草。洛宁的笔尖在其中一人的名字上顿了顿，最终还是划了下去。
一阵烦躁涌上心头。难道真要倚仗母后的娘家赵氏？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她否决了。赵家势大，树大招风，父皇对其猜忌己深，若此时强行将他们推回权力中心，无异于火上浇油。赵家想要重返朝堂，恐怕真要等到。。。她不敢再深想下去。
“不行，”她轻轻摇头，自言自语道，“即便真找到一个能与芳妃分庭抗礼的，若其家族势力过于庞大，将来必成心腹之患，威胁到皇弟的储位。”
那么，什么样的人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她放下笔，指尖轻揉着眉心。这个人，必须与芳妃有难以化解的旧怨，以确保其立场坚定；其家族背景又不能过于雄厚，最好是在朝中己然失势，便于掌控；更重要的是，此人自身心机不宜过重，不能是另一个芳妃。。。
她的目光在名册上逐一扫过，最终停留在一个名字上——裴若。
洛宁想起来了，裴若的祖父，正是当年因被慕容奎一纸告发通敌，虽然后面查清了真相，但裴若的父亲还是被其寻了由头排挤出军畿卫。裴家如今虽靠着经商积累了些许财富，但在看重门第与军功的朝堂上，早己失去了话语权，空有“臭钱”而己。
笔尖在“裴若”这个名字上缓缓画了一个圈。家道中落，与慕容氏有旧怨，家族在军中影响力己荡然无存。。。洛宁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深思的弧度。这似乎，是一个值得仔细考量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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