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金砖映着惨淡的晨光，户部尚书李富贵跪在御前，官袍被汗水浸透。当他听到女儿柳依依的哭声自屏风后传来时，竟猛地起身，当着皇帝的面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
“臣教女无方，罪该万死！”李富贵重重叩首，额头触及冰冷金砖。
皇帝指尖轻敲龙椅扶手，声音寒似坚冰：“李爱卿，你可知她犯下的是何等大罪？朕子嗣本就单薄，丽贵人这一胎，太医院确认是个皇子。”他缓缓起身，玉旒轻晃，“你的好女儿，断送了朕的皇嗣。非但不知悔改，竟还敢攀诬芳妃——李富贵，你是觉得朕不敢动你李家满门吗？”
李尚书浑身一颤，正要辩解，慕容奎却悠然出列：“陛下圣明。依律法，谋害皇嗣当处极刑，株连三族。陛下仁德，己是格外开恩了。”
“慕容奎！”李富贵猛地抬头，双目赤红，“分明是芳妃设计构陷！她嫉妒丽贵人得宠。。。”
“构陷？”慕容奎轻笑一声，“令嫒亲口承认，自己也饮过同样的汤药，为何安然无恙？偏偏丽贵人饮下就小产？李大人，这诬陷之词，未免太过拙劣。”
李富贵顿时语塞，他确实不知还有这一节。正当他还要争辩时，皇帝抬手制止：
“李富贵，你的女儿入宫不足半月，便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朕给你两个选择——”皇帝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要么依法处置柳氏，要么你便解官归田。”
柳依依闻言扑到父亲身边，死死抓住他的衣袖：“父亲！救救女儿！女儿知错了！”
李富贵老泪纵横，这个他从小捧在手心的女儿啊。。。他颤抖着抚上女儿的手，却在皇帝渐冷的注视下，一根一根地掰开了她的手指。
“臣。。。”他几乎咬碎牙根，每个字都带着血泪，“遵旨。”
侍卫上前拖走柳依依时，她的哭喊声撕裂了大殿的宁静。皇帝取过侍卫佩剑，寒光闪过，哭喊声戛然而止。
李富贵瘫倒在地，听着皇帝降下责罚：“罚俸半年，停职思过。”
慕容奎立在柱旁，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散朝后，李富贵踉跄追上他，嘶声道：“慕容奎，你不得好死！”
慕容奎转身，官袍在风中轻扬。他俯视着狼狈的对手，眼中满是轻蔑：“李大人，好自为之。”
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呜咽的秋风与一段恩怨，一同锁在了深宫重门之内。
李富贵踉跄着走下汉白玉台阶，绣着云雁的绛紫官袍皱得不成样子。方才在殿上冠冕整齐的发髻早己散乱，几缕花白的发丝被泪水黏在脸颊上。这位执掌天下钱粮的户部尚书，此刻却连路都走不稳当。
秋风卷着枯叶打在他脸上，同僚们纷纷避让。那些昨日还在他面前堆着笑脸的官员，此刻要么低头快步走过，要么干脆绕道而行。他伸出的手悬在半空，连个虚扶的人都没有。
“李大人。”
一个清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凌绝站在三步外，素白的长袍在秋风里翻飞，像只孤鹤。
李富贵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这位他向来嗤之以鼻的质子殿下，此刻竟是满朝文武中，唯一肯驻足与他说话的人。
“殿下。。。”他刚开口，就哽住了。所有的委屈、痛苦、不甘，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纵横流淌。
凌绝走近几步，声音放得极轻：“还请节哀。”
这句再平常不过的安慰，却让李富贵再也支撑不住。他猛地背过身去，宽厚的肩膀剧烈颤抖起来，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像个迷路的孩子。
凌绝静静候着，首到他的哭声渐息，才温声道：“秋风凉，大人若是不弃，可愿去和申殿小坐？”
踏进素雅的和申殿，李富贵恍惚想起上次来这里，还是三年前奉命训诫这位质子“安分守己”。如今物是人非，倒是他这个训诫者，成了需要安慰的人。
凌绝屏退左右，亲自斟茶。氤氲水汽中，李富贵捧着茶盏，指尖不住地颤抖：“小女她。。。上月及笄礼上，还缠着微臣要一支珊瑚簪子。。。”他忽然捂住脸，“她才十六岁啊！”
凌绝没有说话，只是将他凉透的茶换成了温酒。
三杯下肚，李富贵彻底醉了。他抓着凌绝的衣袖，语无伦次：“他们都怕慕容家。。。连王侍郎，我提拔的王侍郎都躲着我。。。”
凌绝静静听着，首到他伏案睡去，才唤来侍从千秋：“备好醒酒汤和干净被褥，夜里警醒些，莫让大人着了凉。”
翌日清晨，李富贵在陌生的床榻上醒来。头痛欲裂间，他看见枕边叠放整齐的官袍，案上温着的醒酒汤，还有窗外那个静静伫立的白色身影。
他忽然想起女儿三岁那年发烧，他也是这样守了一夜。
“殿下。。。”李富贵踉跄下床，朝着凌绝深深一揖，声音沙哑，“李某往日。。。往日多有怠慢。。。”
凌绝转身扶住他：“大人言重了。”
临别时，李富贵紧紧握住凌绝的手，通红的眼中满是决然：“从今往后，殿下但有所需，李某万死不辞！”
秋风卷起满地落叶，凌绝站在殿前，望着那道蹒跚远去的背影。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缓缓收拢指尖。
暮色渐沉，凌绝又想到了洛宁，这些时日不见，不知洛宁可还安好？
这个念头甫一浮现，便如藤蔓般缠绕心头。他想起前日暗卫来报，说洛宁竟设法进了军畿卫。那可是虎狼之地，她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为何偏要往那龙潭虎穴里闯？
凌绝蹙眉，指节微微发白。他恨不得立刻寻个由头去见她，可若特意绕道军畿卫，未免太过刻意。以洛宁的敏锐，定会察觉异常。
“不如派人暗中护着她。。。”他低声自语，这个念头其实早己在心中盘旋多时。
凌绝始终坚信，上一世洛宁绝不会故意取他性命。
这些年来，那个染血的黄昏在他脑海中反复浮现，每一个细节都被他细细咀嚼。他记得当时殿内的熏香格外浓烈，记得洛宁持剑的手在微微发抖，更记得当剑锋没入他胸膛时，她眼中那片茫然与震惊——就像突然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我们当时。。。似乎都不太清醒。”凌绝喃喃自语。
他清楚地记得，在倒地前的刹那，他看见洛宁的瞳孔涣散，仿佛被什么控制了心神。而当他倒下时，她丢开染血的长剑，踉跄着扑过来，那双颤抖的手按住他汩汩流血的伤口，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他逐渐冰冷的脸上。
“不是她。。。”凌绝握紧拳头，骨节泛白，“那样的神情，装不出来。”
定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或许是那炉异常的熏香，或许是那杯她敬来的酒，又或许是。。。某个他们至今都未察觉的阴谋。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星火，既让他感到希望，又让他不寒而栗。若真如此，那个藏在幕后的黑手，至今仍逍遥法外。烛火噼啪作响，映得他神色明暗不定。他们身边的坏人太多，防不胜防，他何尝不想知晓她的一举一动？可若派人监视，万一被她察觉。。。以洛宁那般刚烈的性子，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会他了。更危险的是，那些不经意的蛛丝马迹，或许会暴露他自己最大的秘密——那个连洛宁也许有所察觉，但还不知道的，关于重生的真相。
“不能再犹豫了。”他倏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
“千秋。”他朝门外唤道。
身着青衫的侍从应声而入，垂首静候。
凌绝沉默片刻，字斟句酌地吩咐：“挑个身手最好、最机警的暗卫，去军畿卫附近守着。务必护得公主周全，但。。。绝不能让她察觉分毫。”
千秋领命离去后，凌独自立在窗前，望着天边那弯冷月。他知道自己踏出了危险的一步，但比起可能发生的坏结局，他宁愿承受这样的风险。
夜色渐浓，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像一道沉默的守护，也像一个无法言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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