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搬进光明里老楼的第一天，就听见衣柜在说话。
那天是周末，蝉鸣把午后的空气搅得黏糊糊的。爸爸扛着最后一个纸箱往三楼走，楼梯扶手的红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发黑的木头，小满抓着扶手往上爬时，指尖蹭到些细沙似的碎屑。“小满，以后这就是咱们家啦。”妈妈擦着额头的汗笑，声音里藏着点小满看不懂的轻松——爸爸失业后，他们卖掉了原来的房子，才凑够钱买下这栋五十年代老楼里的一居室。
房间很小，墙皮有些地方鼓了包，像肿起来的蚊子包。小满的小床靠在衣柜旁边，那衣柜是房东留下的，深棕色的木头，柜门上刻着朵歪歪扭扭的牡丹，铜拉手磨得发亮。爸爸把小满的小熊玩偶放在枕头边：“晚上要是怕黑，就让小熊陪你。”
可小熊没挡住夜里的声音。
后半夜，小满被尿憋醒，迷迷糊糊坐起来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有人在翻衣服。声音是从衣柜里传出来的，她揉了揉眼睛，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往衣柜看——柜门关得好好的，铜拉手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是老鼠吗？”小满小声嘀咕，刚要躺下，又听见“咔嗒”一声，像是衣柜门被轻轻碰了一下。
她瞬间僵住了，后背的汗毛全竖了起来。小熊的脸对着她，可她总觉得，有双眼睛在衣柜里盯着自己。“爸爸……”小满想喊，可喉咙像被堵住似的，发不出声音。她死死攥着小熊的耳朵，盯着衣柜门，大气都不敢喘。过了好一会儿，衣柜里没了动静，小满却不敢再睡，睁着眼睛熬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上，小满跟妈妈说衣柜里有声音，妈妈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小孩子家想象力真丰富，老房子难免有声音，别瞎想。”爸爸也说：“可能是水管响，咱们今天把衣柜好好擦擦，消消毒，就没事了。”
他们把衣柜里的东西全搬了出来，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尘。爸爸用抹布擦柜子时，小满蹲在旁边看，忽然指着柜底喊：“爸爸，那里有个红东西！”
爸爸弯腰一看，从柜底的缝隙里抠出一只红鞋子。那是只小小的绣花鞋，红布面，鞋头绣着朵白色的梅花，鞋底是千层底，己经有些磨损了。“这房东怎么还留着这种老物件。”爸爸把红鞋子扔在垃圾桶里，小满却盯着那只鞋，心里莫名发慌——她总觉得，那只鞋的鞋尖，好像朝着自己。
那天晚上，怪事更多了。
小满躺下没多久，就听见“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水滴在地上。她侧着耳朵听，声音是从衣柜那边来的。她壮着胆子睁开眼，看见衣柜门开了一条缝，一道红色的光从缝里透出来，映在地上，像一条细细的血线。
“谁啊？”小满的声音发颤，没人回答，只有“滴答”声还在响。她看见那道红光里，慢慢伸出一只手——那只手很小，皮肤白得像纸，指甲盖是淡粉色的，手里还抓着一只红鞋子，正是白天被扔掉的那只。
小满吓得尖叫起来，抓起小熊就往爸爸妈妈的房间跑。爸爸妈妈被她吵醒，冲进小满房间时，衣柜门关得好好的，地上什么都没有，垃圾桶里的红鞋子也不见了。“小满，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妈妈抱着她，她能感觉到妈妈的手在抖。小满哭着说看见红鞋子和手，爸爸去检查衣柜，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什么都没找到。
从那天起，老楼里的怪事就没断过。
小满不敢再一个人睡，搬到了爸爸妈妈的床尾。可就算这样，她还是能听见声音——有时候是小孩子的笑声，细细的，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有时候是脚步声，轻轻的，在走廊里来回走；最可怕的是，她总能在角落里看见红色的影子，一闪就没，像有人穿着红鞋子在跑。
有天下午，小满在楼下玩跳房子，看见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站在单元门口，背对着她。“你是谁啊？”小满问，小女孩没回头，慢慢往前走，走进了楼道里。小满跟着跑进去，楼道里光线很暗，她看见小女孩的脚边，露出一只红绣花鞋的鞋尖。“等等我！”小满喊，可小女孩越走越快，拐过二楼的转角就不见了。
小满追到二楼，看见转角处的墙面上，有一道浅浅的印记，像小孩子用指甲划出来的，弯弯曲曲的，像个“哭”字。她刚要伸手摸，就听见妈妈在楼下喊她回家吃饭，小满回头应了一声，再转过来时，墙上的印记不见了。
晚上吃饭时，小满跟爸爸妈妈说看见穿红衣服的小女孩，爸爸放下筷子，脸色有点沉：“小满，别再瞎说了，老房子里住的都是老街坊，哪来的陌生小女孩。”妈妈也说：“咱们下周就找工人来修修房子，再装个新衣柜，好不好？”
可新衣柜还没装，更可怕的事发生了。
那天晚上，小满发烧了，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人坐在床边，用冰凉的手摸她的额头。她睁开眼，看见一个小女孩坐在那里，穿着红色的连衣裙，脚上是那双红绣花鞋，头发长长的，垂在肩膀上，脸白得像纸，眼睛很大，却没有黑眼珠，只有一片白茫茫的。
“你是谁？”小满想动，却动不了。小女孩没说话，慢慢抬起手，手里拿着一只红鞋子，往小满的脚上套。鞋子很小，可小满觉得脚像是被什么东西裹住了，又冷又紧，像踩在冰水里。
“不要……”小满哭了出来，小女孩却不管，继续套另一只鞋。就在这时，爸爸推门进来，手里拿着退烧药，看见小满哭，赶紧走过来：“小满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小满指着床边：“有个小女孩……”可床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爸爸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她的脚：“哪有什么小女孩，你烧糊涂了，脚怎么这么凉？”
那天之后，小满的病越来越重，一首发烧，说胡话，嘴里总念叨着“红鞋子”“小女孩”。妈妈带她去医院，医生说只是普通感冒，开了药，可吃了也没用。爸爸急得没办法，去找楼下的张奶奶打听——张奶奶在老楼里住了西十多年，什么事都知道。
张奶奶听爸爸说完，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慢慢说：“你们住的那间房，以前住过一对夫妻，他们有个女儿，叫小红，跟小满差不多大，最喜欢穿她妈妈做的红绣花鞋。二十年前的一个晚上，小红在房间里玩，不小心打翻了煤油灯，房子着火了，小红没跑出来，烧死在衣柜里……”
爸爸的脸一下子白了：“您是说……小满看见的，是小红？”
“老楼里的人都知道，那间房不太平，以前也有租客说看见过穿红衣服的小女孩，后来都搬走了。”张奶奶看着爸爸，“你们要是信我，就赶紧搬走，再晚了，怕是要出事。”
爸爸回到家，跟妈妈说了张奶奶的话，妈妈吓得首哭。他们不敢再等，当天就收拾东西，决定搬到亲戚家暂住。
收拾小满的东西时，妈妈打开衣柜，突然尖叫起来——衣柜里的衣服上，挂满了小小的红绣花鞋，一只一只，摆得整整齐齐，鞋头都朝着外面，像是在盯着他们。爸爸冲过去，把衣服都扔出来，看见衣柜的内壁上，有一道黑色的印记，像个小孩子的轮廓，轮廓的脚下，放着两只红鞋子，正是小红的那两只。
他们不敢再待，抱着小满，拎着东西就往外跑。走到楼道里，小满忽然指着二楼的转角，小声说：“爸爸，你看。”
爸爸回头，看见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站在转角处，背对着他们，脚边露出一只红鞋子。小女孩慢慢转过身，脸还是白茫茫的，没有黑眼珠，却朝着小满挥了挥手，像是在告别。
“快走！”爸爸拉着妈妈和小满，一口气跑出了老楼。
他们搬到亲戚家后，小满的病慢慢好了，也不再说胡话，不再看见红鞋子和小女孩。可有时候，小满晚上睡觉，还是会梦见那栋老楼，梦见那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坐在衣柜里，抱着红鞋子，轻轻哼着歌。
后来，爸爸把老房子卖了，再也没回去过。偶尔，小满会想起那栋老楼，想起楼梯扶手的红漆，想起衣柜上的牡丹，想起那双红绣花鞋。她不知道小红为什么会留在那里，也不知道小红是不是还在找她的红鞋子。
只是从那以后，小满再也不敢穿红色的鞋子，也不敢靠近衣柜——她总觉得，只要一打开衣柜门，就会看见一双白茫茫的眼睛，和一只朝着她伸过来的、冰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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