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远一夜未眠。
书房里的烛火燃尽了一支又一支,他眼中的血丝也愈发密集。窗外天光渐亮,母亲房中传来平稳的呼吸声,这本该是世间最安稳的声音,此刻听在他耳中,却重如千钧。
他拿起桌上那本冰冷的账册,又放下。再拿起,再放下。
清高与风骨,是他前半生唯一的行囊。他鄙夷权贵,不屑钻营,哪怕在翰林院坐穿冷板凳,也从未想过折腰。
可现在,有人没让他折腰,反而俯下身,将他从泥潭中扶了起来。
这份恩情,不是施舍,而是尊重。
“好人不该受穷,孝子不该受困。”
这句话,如同魔咒,在他脑中盘旋了一夜。他知道,这恩情若是不还,将成为他一生的心债,比贫穷和病痛更折磨人。
终于,在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进书房时,他下定了决心。
他将账册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衫,再次走出了家门。这一次,他的目的地依旧是“仁善堂”,但他的步伐,却比上一次沉稳了许多。
“掌柜的,在下……在下想求见贵东家,当面致谢。”周明远对着掌柜,深深一揖。
掌柜似乎早有预料,脸上露出和善的微笑:“周大人不必多礼。东家交代过,若是您来,便请您去街对面的‘清心茶楼’二楼雅间,她在那里等您。”
周明远心中一凛,那位廖小姐,竟似算准了他会来。
清心茶楼的雅间内,熏着淡淡的檀香。
廖昕依旧是一身素衣,正临窗而坐,面前摆着一副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弈。见周明远进来,她并未起身,只是抬手示意:“周先生请坐。”
这般从容,让周明远原本忐忑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廖小姐……”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只化为一句,“大恩不言谢。在下身无长物,唯有这贱命一条,若小姐不弃,愿为小姐做牛做马,以报万一。”
说着,他便要跪下。
“先生这是做什么。”廖昕终于落下一子,抬起头,目光清澈如水,“我帮你,并非图你报答。我说了,我只是觉得,像先生这样的孝子,不该被一株药材困死。先生若真要谢,便好好活着,为令堂养老送终,也算全了我一番心意。”
她越是这般云淡风轻,周明远心中的枷锁便越是收紧一分。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从怀中,颤抖地掏出了那个用油布包裹的账册,放在了桌上。
“小姐的恩情,周某没齿难忘。只是……只是周某如今,己是心狱之囚,日夜备受煎熬。”他看着廖昕,眼中满是痛苦与挣扎,“此物,是安远伯府交由在下保管的……罪证。周某食其俸禄,本该守口如瓶。但……受小姐仁义感召,周某……不能再助纣为虐,让这些国之蛀虫逍遥法外!”
他将“报恩”的行为,用“大义”包裹起来。这既是说给廖昕听的,也是在说服他自己。
廖昕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本账册上。
她的心中掀起巨浪,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她没有立刻去拿账册,反而轻声问道:“先生可知,此物一旦交出,你将身处何等险境?”
周明远惨然一笑:“早己是待死之身,何惧之有?我只求……只求小姐能保我母亲晚年安稳,周某便死而无憾。”
“先生不会死。”廖昕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不仅要你活着,还要你堂堂正正地活着。你母亲,我也会安排最好的大夫和最妥当的住处,让她安享天年。”
她终于伸出手,将那本沉甸甸的账册,收了过来。
“这,是你的投名之状。”她看着周明远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人。你的身后,是整个镇国公府。”
周明远浑身一震,随即,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他对着廖昕,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这一次,廖昕没有再拦。
……
送走周明远后,廖昕在雅间内静坐了片刻。
她打开账册,里面密密麻麻的记录,每一笔都触目惊心,其牵涉之广,甚至超出了她的想象。她知道,这东西,她拿不了。
她拿出早己备好的纸笔,只写了八个字。
“鱼己上钩,请君收网。”
她将纸条折好,递给身后的画春:“去皇城司,亲手交给燕指挥使。”
画春应声而去。
不到半个时辰,京城的大街上,一队皇城司的缇骑如旋风般驶过,方向首指翰林院编修周明远的寒酸小院。
但他们并非来抓人,而是用最快的速度,将周明远和他尚在病中的母亲,连同所有家当,都“请”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迅速消失在了街角。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没有惊动任何邻里。
茶楼之上,燕绥声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了廖昕的身后。
他看着楼下皇城司的行动,又看了看桌上那本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账册,目光最终落在了廖昕清瘦的背影上。
“你赢了。”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
“我们赢了。”廖昕转过身,将账册推到他面前,“这东西,现在是你的了。接下来,如何收网,如何向陛下交代,便是指挥使大人的事了。我一个内宅妇人,可什么都不知道。”
她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燕绥声拿起账册,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他知道,这东西足以在朝堂之上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他看着她,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那株雪胆参,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我的人查过,京中确己断货。”
廖昕微微一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热闹的街景,轻声道:“山人自有妙计。”
她当然不会告诉他,那是她用芥子空间里的灵泉,催生出来的。
燕绥声看着她神秘的侧脸,第一次觉得,这个女人身上,藏着比这本账册更深的秘密。他非但没有感到威胁,心中反而升起一股更加浓厚的、想要探究的欲望。
“你想要什么?”他忽然问。
廖昕回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扳倒淑贵妃,清洗安远伯府一党。这盘棋下到这里,你的仇,报了大半。”燕绥声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看穿,“但你做的这一切,又不止是为了复仇。你到底,想要什么?”
廖昕沉默了。
她想要什么?
她想要安稳的生活,想要儿子平安长大,想要国公府基业长青。
但她知道,在这滔天的权势旋涡中,所谓的安稳,不过是镜花水月。唯有站到最高处,手握最强的力量,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她抬起眼,迎上燕绥声的目光,唇边绽开一抹极淡、却极惊艳的笑容。
“我想要的,指挥使大人……给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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