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通州码头。
这里是京城水路的第一门户,南来北往的船只在此汇集,人声鼎沸,喧嚣嘈杂。码头工人们的号子声、船老大们的吆喝声、商贩们的叫卖声,混杂着江水的腥气和货物的霉味,构成了一副鲜活而混乱的市井画卷。
二楼的茶馆雅间内,一扇窗半开着,正好能将码头上最繁忙的那个泊位尽收眼底。
廖昕临窗而坐,神色平静地品着一盏新上的碧螺春。茶汤青绿,雾气袅袅,映着她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仿佛楼下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画春和书夏站在她身后,却远不如主子这般镇定。她们的手心里都攥着一把汗,目光紧紧地盯着窗外,连呼吸都放轻了。她们知道,今天,将是决定苏家命运的日子。
“夫人,您……您不紧张吗?”画春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
廖昕放下茶盏,淡淡一笑:“该紧张的,不是我们。我们只是看戏的人。”
话音刚落,一艘悬挂着漕运旗号的大船,在纤夫们的奋力拉拽下,缓缓靠向了泊位。船头之上,站着一个锦衣中年人,正是苏哲的心腹大管家。他满面红光,神情倨傲,对着码头上的管事颐指气使,催促着工人们赶紧卸货。
很快,一个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大箱子,被陆续从船舱里抬了出来。
廖昕知道,那里面装的,便是苏哲倾尽所有、赌上一切的“流仙裙”布料。
就在此时,码头的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人群如摩西分海般向两侧退开,一队身着玄色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骑士,骑着高头大马,如一股黑色的洪流,瞬间冲散了码头的喧嚣。为首之人,正是面沉如水的燕绥声。
他们行动迅疾,纪律严明,转眼间便将整个泊位团团围住,所有出口都被封锁。码头上的气氛,瞬间从嘈杂变得死寂,空气中只剩下江风的呼啸和马匹不安的响鼻声。
苏府的大管家脸色一白,还未及上前搭话,燕绥声己经翻身下马,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封船!拿人!”
皇城司的官兵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苏府的家丁护院哪里是这些杀神的对手,三两下便被全部制服在地。
“燕……燕大人!这是何意?!”苏哲的马车恰在此时赶到,他撩开帘子看到这一幕,顿时目眦欲裂,连滚带爬地冲了下来,“下官的船,运的是江南上贡的锦缎,您……您这是滥用职权!”
燕绥声没有理他,只是对身旁的手下使了个眼色。
一名校尉上前,用刀鞘粗暴地挑开一个箱子上的油布,再一刀劈开木箱。刹那间,一匹色泽瑰丽、光华流转的锦缎,如同被囚禁的流光,倾泻而出,在日头下闪耀着令人目眩的光彩。
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一阵阵压抑的惊呼。如此华美的料子,他们生平未见。
苏哲看到那布料,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与肉痛。他挺首了腰杆,厉声道:“燕大人看见了?这便是下官为朝廷采办的贡品!你无故查抄,是何道理?下官定要上奏圣上,参你一本!”
“贡品?”燕绥-声终于缓缓转过头,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苏大人,你以为本使今日来,是为了这几船破布?”
苏哲的心,猛地一沉。
“本使奉旨,”燕绥声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狠狠地砸在苏哲的心上,“追查户部秋税库银被盗一案!经查,户部尚书苏哲,监守自盗,挪用库银三十万两,用于私下商贸。人证物证俱在,苏大人,你还有何话可说?”
“挪用库银三十万两……”
这几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苏哲的脑海中轰然炸响。他瞬间面无人色,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最大的秘密,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竟然……竟然就这么被赤裸裸地揭开了!
“不……不可能!你……你血口喷人!”他疯狂地嘶吼着,状若癫狂,“账目……账目毫无破绽!你们不可能查到!”
“是吗?”燕绥声冷笑一声,从怀中拿出一本账册,正是苏哲日夜研究的那本副本,“你自以为高明的暗码,在本使眼里,不过是三岁小儿的涂鸦。苏哲,你可知,你从动了这笔银子的第一天起,你的名字,就己经写在了皇城司的犯人名录上!”
苏哲看着那本账册,双腿一软,彻底瘫倒在地。
他明白了。
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局。
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必死的局!
什么“流仙裙”,什么商战,都是假的!真正的杀招,在这里!有人想要他的命!
是谁?
到底是谁?!
他的目光疯狂地扫视着西周,扫过燕绥声冰冷的脸,扫过那些被按在地上的家丁,扫过周围一张张充满鄙夷和震惊的脸。最后,他的视线,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猛地定格在了不远处那间茶楼二楼半开的窗户上。
他看不清窗内的人影,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纤细的轮廓。
但那一刻,他什么都懂了。
廖昕!
是那个女人!
那个被他和他女儿视为蝼蚁、肆意欺辱的女人!
她用一支人参撬动了他的后宅,用一张图纸掏空了他的家底,最后,用一个虚假的希望,将他送上了万劫不复的断头台!
“啊——!!!”
苏哲发出一声绝望到极致的咆哮,那声音里充满了悔恨、怨毒和彻骨的寒意。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想冲向那间茶楼,却被两名皇城司的官兵死死地按住,冰冷的枷锁,“喀嚓”一声,锁住了他的双手。
楼上,廖昕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她没有复仇的,也没有大功告成的喜悦。她只是觉得,一只嗡嗡作响的苍蝇,终于被打死了。
苏哲有罪,但他的妻子儿女何其无辜?廖昕的脑海中,闪过苏夫人那张感激涕零的脸,闪过苏婉卿虽然刁蛮但本质不坏的娇憨模样。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苏家之败,败于苏哲的贪婪与狂妄。而她,只是那个递刀子的人。
“走吧,回府。”
她收回目光,淡淡地吩咐了一句,转身离开了窗边。
窗外,苏哲被拖上了囚车,他那绝望的、淬了毒的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这个方向。
这出大戏,落幕了。
而京城的风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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