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昕的最后通牒，如同一块巨石投进死水，在三十多名管事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当他们魂不守舍地走出“烬上园”的大门时，那种短暂的、脆弱的同盟瞬间土崩瓦解。每个人都成了惊弓之鸟，看谁都像是要去抢先告密的对手。
有几个人聚在角落里，压低声音商议。
“这……这分明是想将我们一网打尽啊！”
“孙管事就是前车之鉴，她手里定然握着我们的把柄，否则怎会如此有恃无-恐？”
“可要是都交出去，我们这些年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家老小还怎么过活？”
“过活？命都快没了，还想着过活！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大小姐心狠手辣，不是我们能斗得过的。破财免灾，破财免灾啊……”
人心浮动，各怀鬼胎。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
当天下午，便有胆小的管事偷偷摸摸地找到了徐三，试探性地交代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小错，企图蒙混过关。
徐三谨记着廖昕的吩咐，不动声色地将他们交代的内容记下，却并不表态，只说三天后一并汇总给夫人定夺。这种不确定的态度，反而让那些心存侥幸的人更加惴惴不安。
而廖昕，则在自己的书房里，悠然地品着新茶，翻看着徐三送来的、关于那名女管事的资料。
她叫苏锦，二十二岁，是她母亲当年的陪嫁丫鬟的女儿。那丫鬟出府嫁人后早逝，留下一个孤女。廖昕的母亲心善，便安排她进了自家陪嫁的胭脂铺“凝香斋”，从学徒做起。苏锦心灵手巧，对调制香料、制作胭脂水粉极有天赋，三年前被破格提拔为管事。
只是，凝香斋的生意一首不温不火。账目虽干净，却也只能勉强维持，谈不上盈利。
正看着，门外传来王妈妈的回报：“大小姐，凝香斋的苏管事求见。”
廖昕眉梢微挑。这么快就来了。
“让她进来。”
片刻后，一个身穿藕荷色襦裙的清秀女子走了进来。她不像其他管事那般诚惶诚恐，虽然也低着头，但身姿挺拔，步履沉稳。
“奴家苏锦，拜见夫人。”她屈膝行礼，动作标准，不卑不亢。
“起来吧。”廖昕放下手中的资料，目光落在她身上，“你来见我，可是想好了要交代什么？”
苏锦抬起头，迎上廖昕的目光，眼中没有丝毫躲闪。
“回夫人，奴家是来交账的。但奴家要交的，不是罪账，而是明账。”
她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两本账册，双手奉上。一本是铺子里交给徐三查验过的流水账，另一本，则是她自己私下做的明细账。
廖昕接过那本私账，随意翻开几页，眼神便亮了起来。
这本账册，远比铺子里的流水账要详尽得多。每一笔原料的采买去向，每一种胭脂的成本与利润，甚至连客人的喜好与回购频率，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其中，有几笔向侯府采买管事支付的高价原料款项，被她用朱笔特别圈出，旁边还标注了市面上的正常价格。
两相对比，触目惊心。
“凝香斋之所以盈利微薄，并非奴家经营不善。”苏锦的声音清脆而有力，“一则，铺中采买原料的渠道，一首被老夫人娘家的亲戚把持，他们以次充好，高价卖予我们，光这一项，便吃掉了七成的利润。”
“二则，奴家曾研制出几种新式口脂和香膏，颇受年轻姑娘们的喜爱。但此事被柳姨娘得知后，她便命人强行要去配方，交由她娘家的铺子售卖，还处处打压我们，不许我们推出新品。”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烁着不甘与渴望。
“奴家斗不过他们，只能勉力维持。如今夫人执掌大权，雷厉风行，奴家看到了希望。奴家恳请夫人，给奴家一个机会！”
她“扑通”一声跪下，语气恳切：“只要夫人能为奴家斩断那些盘剥的黑手，给奴家自主采买和经营之权，奴家敢立下军令状，半年之内，让凝香斋的盈利翻上十倍！”
廖昕静静地看着她，没有立刻说话。
她看到了苏锦眼中的野心，更看到了她对这份事业的热爱与执着。这正是她现在最需要的人。
许久，廖昕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
“军令状就不必了。”她站起身，亲手将苏锦扶了起来，“我相信你的能力。从今天起，我不但给你自主经营之权，我再额外拨给你五千两银子，用于店铺修缮、采买上等原料、扩招人手。”
苏-锦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廖昕拍了拍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给你人，给你钱，也给你权。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半年后，我要看到的，不止是一个盈利翻十倍的凝香斋，我还要看到，在京城的胭脂水粉行当里，提起‘凝香斋’三个字，无人能出其右。”
苏锦的眼眶瞬间红了，她激动得浑身发抖，再次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奴家……定不负夫人厚望！”
廖昕让王妈妈亲自将苏锦送了出去，并且“无意间”让几个正在门外徘徊、探头探脑的管事，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一幕。
一炷香之内，苏锦不仅没有受罚，反而得了五千两银子和尚方宝剑的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管事圈子。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还在犹豫的人，彻底坐不住了。
他们终于明白，这位新主子，要的不仅仅是钱。她要的是忠诚，是能力，更是态度！
一时间，徐三门前排起了长龙。管事们争先恐后地冲进去，哭天抢地地交代自己的罪行，将一箱箱私藏的银两抬了出来，生怕晚了一步，连“坦白从宽”的机会都失去了。
仅仅一天，徐三便收回了超过十五万两的白银和大量的田契地契。
当晚，徐三将厚厚一沓的悔过书和银票清单呈给廖昕时，声音都在发颤。
廖昕看着那份长长的名单，神色平静。
她知道，砸碎一个旧世界固然需要雷霆手段，但要建立一个新秩序，更需要像苏锦这样，一块块坚实而可靠的基石。
而现在，她找到了第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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