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姜茶之后，林默有近半个月未曾踏足静思园。市易司的事务占据了他绝大部分精力，香盐的官营渠道初步打通，带来的利润开始缓慢充盈国库，这让他在新朝中初步站稳了脚跟。
这日休沐，林默难得清闲，正在宅中与慕容婉对弈。慕容婉的棋艺是家学渊源，布局精妙，林默仗着思维活络，倒也堪堪能抵挡。
“默哥，你这手‘打入’甚是刁钻，看似冒险，却断了我的大龙联络。”慕容婉拈着一枚白子，沉吟良久，眼中露出赞赏之色。
林默笑道：“不过是些野路子，比不上婉儿你堂堂正正之师。”
就在棋局焦灼之际，仆役来报，静思园的那位老太监来了，说是郡主有请。
林默与慕容婉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慕容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随即展颜笑道：“既然是郡主相召，默哥快去吧，莫要耽搁。”
林默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衣袍，随老太监出了门。
再入静思园，景物依旧，但林默的心境却与初次来时大不相同。阁楼内，顾晚正独自一人坐在棋枰前，黑白棋子错落，似乎刚打完一局谱。
见林默进来，她并未起身，只是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
“谢郡主。”林默依言坐下，目光扫过棋局，是一盘极其复杂的官子收束，黑白犬牙交错，胜负只在毫厘之间。
“会下棋吗？”顾晚拈起一枚黑子，随意把玩着。
“略懂皮毛，不敢在郡主面前卖弄。”林默谨慎回答。
“陪本宫下一局。”顾晚的语气不容拒绝，首接将装着黑子的棋罐推到他面前。
林默无奈，只得执黑先行。他棋力本就不如慕容婉，面对顾晚这等自幼浸淫此道的高手，更是倍感压力。顾晚的棋风与她的人一般，大气磅礴，攻势凌厉，往往看似不经意的落子，却暗藏杀机，逼得林默左支右绌。
然而，林默虽处下风，却并未慌乱。他自知棋艺不精，便不再拘泥于定式，反而将一些现代的商业竞争思维和项目管理思路融入其中，时而弃子取势，时而声东击西，棋路显得颇为“怪异”，甚至有些“不合规矩”。
顾晚起初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但随着棋局深入，她的神色渐渐认真起来。林默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棋步，屡屡打乱她的部署，让她不得不耗费更多心神去计算。
“你这棋路……倒是别致。”顾晚落下一子，封住林默一条大龙的出路，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看似毫无章法，却总能于不可能处觅得一线生机。不像世家教出来的，倒像是……在市井中自己摸爬滚打练就的。”
林默苦笑，努力寻找活路：“让郡主见笑了。下官出身微寒，不懂什么高深棋理，只是凭感觉下棋罢了。”
“感觉？”顾晚凤眸微眯，看着林默苦苦思索的侧脸，窗外光线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这个年轻人，与她见过的所有才子俊杰都不同。他没有他们的风流蕴藉，却多了一份坚韧与务实；没有他们的曲意逢迎，却有一种不卑不亢的坦诚，甚至……带着点傻气的关心（比如那碗姜茶）。
棋局最终，林默的一条大龙虽被顾晚屠戮，但他之前弃子所构筑的外势却发挥了作用，在边角之地搜刮了不少实地，最终以三子之差落败。
“输了。”林默放下棋子，松了口气。能在顾晚手下只输三子，他己觉侥幸。
顾晚却没有看棋局，她的目光落在林默因专注而微微汗湿的额角，忽然问道：“林默，若这棋局如同朝堂，你明知实力不如对手，会如何自处？”
林默心中一动，知道这绝非简单的棋局问答。他沉吟片刻，谨慎答道：“若实力不如，便不能硬碰硬。当避其锋芒，巩固自身，联合可联合之力，等待对手出错，或积蓄力量，以待时机。”
“积蓄力量，以待时机……”顾晚轻声重复，嘴角泛起一丝意味难明的笑意，“说得不错。那你觉得，本宫如今，是该避其锋芒，还是……等待时机？”
这个问题极其危险！林默后背瞬间沁出冷汗。他连忙起身，躬身道：“郡主！此等大事，非下官所能妄议！陛下仁厚，望郡主安心静养，勿作他想！”
看着林默紧张的样子，顾晚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清越，却带着一丝苍凉：“安心静养？林默，你看这静思园，像能让人‘安心’的地方吗？”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被宫墙分割的天空，背影竟显得有些单薄和落寞。
“本宫这一生，都在争。与兄弟争，与姐妹争，与朝臣争，与命运争……争权、争势、争那一线登顶的机会。如今争输了，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你让本宫如何‘安心’？”
林默看着她孤寂的背影，心中莫名一软。这位曾经站在权力巅峰的女子，此刻卸下了所有伪装，流露出的脆弱与不甘，竟比她的强势更让人触动。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郡主，有时……退一步，未必是绝路。静思园虽小，却也少了外面的纷扰喧嚣。或许……可以看看以往无暇看的风景，做些以往无暇做的事。”
顾晚转过身，凤眸深深地看着他：“比如呢？比如，等一个不知会不会再来的人，送一碗……姜茶？”
林默的心猛地一跳，抬头对上她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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